温柔地爱·倔强地活

                                                   温柔地爱·倔强地活

                                                                         ——浅谈《雪国》驹子形象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长长的隧道或许正是那未知的黑暗，黑暗结束便是那白色的亮光，便是那纯洁的、宁静的雪国世界。在这片净土中，我们的女主人公驹子呱呱坠地、出落成长，经历坎坷、磨砺韧性，不舍追求、为爱付出。或许在世俗人眼中，她地位比卑微的女性还要更卑微些，驹子的的确确是不幸的，但在驹子身上，我也看到了女性温柔的美、倔强得活，以及面对命运“不妥协，不抗拒”的生命力，所以她更是美的、洁净的，正如白雪掩盖下的“雪国”，宁静、悲愁而美好。

驹子一共见了岛村三次，在不同的季节，带着不同的情愫与心境。

第一次见岛村时，正当雪国的春季，满山新绿，万物复苏，空气中似乎也有着一丝情意。那时的岛村，坐享祖产、无所事事、游山玩水，带着一份才情而一心寻欢作乐，驹子是他心中的的“白月光”，拥有难以想象的洁净。可就是那份才情、谈吐、眼睛里淡淡的诗意让驹子一见倾心。岛村离开雪国当晚，两个身份悬殊之人终于结合。那时，驹子19岁。

第二次见岛村，是雪国初雪后的冬季，大地白茫茫的，带着一丝冷气。驹子心心念念的岛村再一次走进了她的世界，两人相视无言，却又有无限可诉说之语。此时的岛村，曾在火车上看到年轻貌美的叶子，并亦有一丝情愫。此时的驹子为给未婚夫行男治病，已经成为一名艺伎，坚忍地活着。岛村第二次离开时，驹子一路送站，送走自己的寄托。

第三次见面是在又一年的秋天，比预期的二月晚了整整近半年。驹子已经开始慢慢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但也在内心坚持“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这次岛村在此逗留很久。他一面习惯性地等着驹子前来会面，一面又被另一姑娘叶子吸引。当岛村决心离开雪国前夕，当地蚕房发生火灾，叶子被烧死，驹子发疯似地把叶子的身体抱在怀里。或许，这一次后，驹子和岛村将永不再见。

岛村游手好闲、爱与女性寻欢作乐、家中更有妻室，实在算不得是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驹子为什么会爱上岛村，甚至爱得深沉而有些小心翼翼呢？

其一，岛村这位纨绔子弟有其独特的“艺术家”魅力。他实在算不得一位完美的“客人”，但是他研究欧洲舞蹈，有着为人的大度和比较丰富的学识，虽然在学界算不得是个“研究者”，但是在驹子这里，岛村相比往来的其他虽有钱财但是没有共同话题的人好太多，跟一般游客对驹子的态度也很不同。

其二，岛村也是驹子内心向往的另一方面的自己，和岛村的暧昧是她向往的情感模式。在驹子的日常生活中，不难发现，她是一位好学而有情趣的女性。驹子会弹三弦、努力记日记、也喜欢读一些杂志和浅显的小说，即使在卑微的角色地位中也有自己的清高与情感世界，认真生活、意志顽强、有进取心。在她内心是不愿自己的生命被摆布的、不愿而强烈地反抗嫁给一位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向往着自由的、热烈的、互相倾慕、有话可谈的爱恋。最初，岛村只是希望跟她交朋友，小说写道：“他对于女人的欲望，不想在这个女人身上去追求，只望不留下什么罪孽淡然地相处下去。她是过于洁净了。从一开头他看见她的时候，就对她另眼看待了。” 因此，驹子也想从岛村处得到真实爱情，哪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其三，驹子作为艺伎，她的地位是卑微的，她的性格又是柔韧的，特别是当社会中女性对于男性有着绝对的依附关系之时。遇见岛村，希望能够得到他，会渴求每一次别离时刻岛村关于下一次到来的许诺，会珍惜每一次的温存，会不自觉地频繁前去寻找岛村甚至是凌晨三点时分。但她深知自己的地位、岛村的家室、这段恋爱的禁忌与无结果，因此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乞地爱怜而不奢求未来，甚至嘱咐岛村“一年来一次就成，带夫人来也欢迎，这样可以持久”。

驹子明知岛村有家室，仍然倾注全部感情。这种“无偿的爱”既是女性美的最高表现，又是特殊境遇、身份扭曲的结果。

但，驹子并不是在感情中的“博爱者”。对待岛村，她能时时刻刻为着岛村着想，岛村走时会依依不舍、踏雪步行只为送君一刻，甚至他们奔赴起火的蚕房时，驹子会不自觉下意识地提醒岛村注意脚下、遇到火焰时会拉住不假思索地保护岛村，这是一种细微的爱，从中也能看到驹子母性的光辉。但是对待其他客人，不过是钱财之交。甚至对待未婚夫行男，她厌恶于去照顾生病的他，反感于见到濒死的他，在他生命垂危的前一晚是与岛村相伴，或许也正是这样“敏感、不屈、对不爱者近乎残忍”的态度让岛村有一种“生理的厌恶”。对待不爱的她愿意尽到道德的责任却不愿意妥协，对待喜欢的热爱的她宁愿忍受也不愿意抗拒，并甘之如饴。

驹子如此深爱着岛村，在岛村心中，驹子又是怎样的呢？

“从山上下来第一个看到你，无意中以为这里的艺伎都很漂亮。”这是岛村与驹子的第一眼，后来在谈论中知道驹子弹得一手好三弦、语言温婉，散发着优雅俏丽的魅力，对驹子也是一见倾心，在岛村心中，驹子是“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也是干净的”，哪怕别的当地女性认为她“不见得是良家”。第二次来，是岛村挂念着驹子，知道驹子成为艺伎不免失落，也有些苦闷于驹子在客人们之间的繁忙，他的目光被热烈天真的叶子若有若无地吸引着，末尾的时候，因为行男之事对驹子有一丝“生理的厌恶”和怜惜。第三次来前，岛村和家人相处了甚久，这一次的他，眼里不全是驹子，但又未给叶子任何许诺，他有些烦闷于或许这样的生活也打乱了他。面对张开了的、日益对“艺伎”生活熟络、似乎和之前给自己“凉爽”感不同的驹子，“在驹子身上迸发出奔放的热烈，使岛村觉得格外可怜”。这一次，岛村向驹子表达了对叶子的一丝丝情愫。或许，驹子更像是岛村在排遣苦闷之余的心中的知己和“白月光”，这是一段不该爱恋时的哀伤的爱恋。

那么，从上所看在爱情内外，驹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呢？

在生活上，她不屈从于现实的地位，想要挣脱藩篱，有理想有追求。在爱情中，她对真正的所爱执着、纯真而近乎畸形。

她的内心是善良的。即使不愿意嫁给行男，但也遵从师傅愿望并为养行男之病而委屈自己；当知道叶子喜欢岛村时，她内心不悦，但不忍心伤害年幼的妹妹般的叶子，嘱咐岛村能好好待叶子；当听到蚕房起火时，不同于岛村的迟钝与对银河的关注，驹子第一反应是担心村内人的安危；当叶子坠楼时，不同于岛村的钝愕与周围人的“倒吸一口凉气”，驹子是声嘶力竭的惊呼与快步奔走……

她对爱情是纯净的。自始至终，她只真真正正爱过岛村。有着小女孩的娇嗔，为了吸引岛村注意，似有若无的谈论聊天和戏谑，醉酒后将岛村的名字写上多遍；有着少女的迷糊，因为和岛村发生过关系而担心怀孕，当和岛村再次见面时不免羞答脸红……只是可惜，作为女人和艺妓的她却无法要求什么，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尽管最后仍对这份恋情难舍难分。日本文艺里女性对男人的服从是高于自身的，这种恋情注定是悲剧 。

她的坚强是柔韧的。虽然家世不好，虽然无法选择过去，甚至无法选择现在与未来，但是她尽可能在触碰自己内心的底线的原则下去更好地生活，为了伦理世俗愿意去隐忍过活。她的内敛风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风情万种，优雅有度，亦有底线。

当叶子最后如同“一片叶子”和“一具木偶”般坠落时，驹子发疯似的呼喊“她疯了”！在驹子心里，热烈可爱的、在浴室都能唱起歌来的叶子是内心的另一个自己，是驹子理想中挣脱了女性、艺伎身份，挣脱了温柔凉爽纯净标签的另一个尝试着去放飞的“驹子”。

客观来说，驹子代表着日本乃至众多传统文化丰厚的东方国家的传统女子的形象，温柔体贴、相貌美妙、内心美好、现世安稳。但她又是那么有些不同，她有着艺术、生活、爱情的独立追求与挣扎，尽管这种挣扎是不完全成功的；她也有着对人格尊严和人生意义的强烈追求之心，而非完全的臣服与附属，尽管这种追求是不完全的有所羁绊的。她一直都在温柔得去爱，倔强得生活。因此，驹子既不是积极的反抗者，也不是庸俗的堕落者。她也不过是一个可爱的普通女人罢了。或许，驹子与叶子的结合才是女性本身最美好的样子，“雪”与“火”的结合，既爱了他人，更爱了自己。

“你走后，我要正经过日子。”即使无数个岛村走后，也希望驹子能更好好地生活，无数个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