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到应在父亲节这天写点什么,直到父亲节过了,还是没想出一词半句。这就如同与父亲的关系一样,虽有敬爱之情,但交流却是日渐稀少了。总在朋友圈或社交媒体上放一段对属于父亲节日的祝福,却没法拨个电话聊上半小时。至今,我都没有想明白,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对父亲敬爱之情日益增加,沟通交流日益衰退了。
是害怕,害怕与他的价值观再起冲突,害怕他用过来人的口吻去指点我的未来,把自己所构思的未来贬得一无是处,从此开始冲突,从此开始矛盾激化。害怕他的巴掌或拳头落在比他强壮百倍的自己身上,害怕两人间仅有的信任感消逝离散。害怕他暴怒后太阳穴上还未退潮的暴涨血管,一条条宛如青蛇缠绕,在双颊红色血晕下游走脑门、下颌之间。他的害怕甚于我的害怕,他害怕我的未来渺无目的,害怕我前面的弯路使我坠下悬崖。害怕使他再不愿放弃为我苦寻的每一条险路,爬满脸上的青蛇,是寻路途中被他带离路面多的再也塞不进行囊的荆棘。
是恐惧,我恐惧于攀上眉梢的岁月,恐惧于百年后无法相见,每多一秒,恐惧便加重一分。父亲为我做了廿四年的早餐,穷极格式花样。不免有调侃他烹饪水平的时候,总又会竭力吃到极致。我最为自豪我的头发,黑、亮、密,被我占尽,这得益于遗传父亲的缘故,他头发同样又黑又亮又密,滑稽的是每次我都揪心于为他拔祛头上寥寥数根白发。我恐惧失去这份存在的空无,小时候对父亲的崇拜驱扫了恐惧,如今当母亲和我说:“去帮帮你爸接灯,他一个半百老人了。”我刹那间发现,他不再是无可取代的上神般的角色,他已成移山的愚公——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那份解决一切的从容不迫随岁月转嫁于我。
反叛永远深埋害怕与恐惧之下,它会膨胀,膨胀到拱出土面,像蝉的幼虫蛰伏于地下多年,直到破土而出。那一天,反叛结果并没有当场显现,反叛就是去打破旧有约束,新生的生命在适应期后才会成长。所以,我对父亲的反叛没有任何说服力,无法使他信服。浪漫、理想与现实、稳定犹如互砸石头的原始部落。我渐渐感到我在的部落开始败下阵来。毫无争议的,我这部落每天更多时间用来创造新的歌舞、祭词以在祭祀中取悦神灵,用无限想象记载发生的每一件事。我种花以悦目,抚乐以清耳,父亲那个部落每天按时耕作、裁衣、渔猎,生产水平远超快衣不蔽体的我。顺理成章的,我将在这远古战争中败落,不得不迫于威力与他一起生产,让我矛盾的是——谁又将在千万年后读到记载这反叛的绚丽文字呢?
我开始恨了,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的,这恨如同在心境上轻点了涟漪,风过心平。我不可能恨一位生养我廿四年的人。况且,这份恨是双向的,也是交互的。我与父亲相互恨着对方,也向内恨着自己。高考成绩出现的那年,我那份卑薄的成绩出现的那年,我知道这份恨开始生长、蔓延。入高中前,我成绩属于前段位置,初中整个阶段的中午都是母亲在照料,每天中午回来为我做饭,午睡后叫我起床。高中这一整套工作自是转交给了工作处离学校更近的父亲身上。最终,我手抬的是倒数第一的答卷。那晚,我恨自己,不恨别人,到了大学,我开始发散这份恨,这恨也更多的指向帮我选择的父亲。恨,像层油纸,迷糊了我,淡淡的水冲融油纸时,我才看到,父亲受着三份恨,一份我的,一份母亲的,最后一份自己的,由浅及深。
事实上,我永远也看不透为何交流会开始变少了,害怕、恐惧、反叛又或恨。只不过是对父亲大情绪下的一部分。当我完全站于他现在的位置时,我们也许才能共同谈论起所见的风景。他得意于为我做的决定,我反叛于决定后的结果,我害怕反叛对他的伤害,只是我们同时怀着恨意,最后同时恐惧着相互失去。一切所展现出来的是特殊父子之情,我把这些零散都归结为一种感情。也许再过二十年后,两人依旧包容着伤害,也独自承受甚少交流的孤独。
父亲节这天,借着晨光又重读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里面这样写道“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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