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改不了抬头望苍穹的习惯,在夜幕降临之时。
今晚,月不现,他不归,就她一人,守着墓地般寂静的天空。此时,青草冢中,她独坐,哼着小曲儿,依依呀呀,像极了二胡的调子。她也想,想成为二胡,被他捧在怀里,虽只有两根弦,但有他十指的轻抚,足矣。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梦中,她听见渔船“轰轰”的呻吟声,听见渔民的熙熙攘攘,若百只蜜蜂围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在群舞。梦中,她见到他,一袭月白衫,浅笑又浅笑,一如初见。梦中,她走进他,放下一切俗尘的戒防,凑近他右耳,吐气如兰,笑语:“你来了。”
他们说,渔女一生不踏陆地,誓死守在甲板上,不离不弃。
可是,她终究背离了这本是她毕生的宿命,选择了一条无法知晓结局的路。确实,是好是坏,她无能为力。但愿,随心便好。
记得,孩提时祖母会讲故事予她听,关于月,也关于月娘,更关于一个永远不能及的陆地梦。祖母既慈祥又低沉的语调不断回旋,像一条月光下的蛇,凄迷乱人心。
祖母说:渔民的祖先是神祗的后代。很久很久以前,玉帝有一女,是守候世间水域的仙女,人们都唤她“渔女”,对之怀着崇高的敬意与赞美之情。渔女在狂风暴雨降临之时,会用其亮蓝色的袖带护住在大海颠簸的渔船;在干旱歉收的时节,会用其悲天悯人的眼泪浇灌龟裂的土地;在百姓们遇到悲伤苦痛的各类事件时,会用其秀美的发编织“平安结”,为之向苍天祈求庇佑与赐福……
渔女就这般守护着陆上、海上的所有民众,几百年过去了,渔女所庇护的土地一片安乐。
但是,在某一天午后,这块土地来了一个异乡人。
异乡人是位正处茂年的男子,儒气、侠气集于一身。他一现身巷头,巷尾的人已聚集在两侧,迫不及待地想要目睹其风采。
渔女听说了这位男子的风姿,好奇心驱使她化身为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那一天,晚霞很美,比起过去几百年的任何一个傍晚的都来得美。柔软的橘黄霞光打在她长发的末梢上,荡漾着不媚俗的娇美,枝头的归巢鸟儿丢下美味的虫子,齐齐为她唱赞美诗篇。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一唱三复,响荡空幽。异乡男子寻乐声而来,巧遇渔女。
他们就在那犹如女子明眸的月湖边相遇。他们相谈甚欢,宛如一首远古的史诗。
当朝阳降临大地,湖水粼粼,他们不得不要别离。从此以后,一连数月,每个傍晚,他们在彩霞的见证下牵手来到月湖,在每个清晨的到来依依惜别。
突然有一天,异乡男子要离开这片土地。他对天起誓:将不负渔女的爱,将在下一个春天回到这片土地,否则,天打雷劈。
渔女深情地拥抱了异乡男子,含情地送走了他,在一个不同往常的清晨。
异乡男子走后,渔女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个个春天走了又来,来了又去,渔女生下了异乡男子的孩子,其后嗣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可是,异乡男子迟迟未归。
在天地即将进行新一轮变幻之时,玉帝得知渔女与异乡男子的故事,颁下神令:渔女将化为苍穹的“月”,以另一姿态守护大地,渔女的后嗣中的其中一支要世世代代在海上远航,不得着陆,生死皆在甲板上,否则,将受到诅咒,得不到永久的幸福;其他的后嗣则继续生养在陆地上,世世代代以耕种为生,要以五谷敬奉上苍。
她和所有渔民一样,都是“月”的后嗣。所有的渔民从小就听说了这个传说中的渔民宿命,或者说是一个诅咒。老一辈人则反反复复叮咛晚辈勿重蹈覆辙。
但是,女孩迷恋陆地,她想踏上那片土地,闻闻泥土的气息,这个念头似乎从她未出生还是胚胎时就存在了。直至,那位男子的到来,一种莫名的孤勇让她踏出这一步。
如今,男子永久不会归来,她的等待却要绵延至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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