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电话中开心地说着她终于完成了爸爸生前没做完的事，多亏了女儿儿子的资助，现在她什么遗憾也没有了……我拿着手机也开心地听着应着，不觉间泪流满面……
记忆中，从上学会认字开始，我看到的第一首诗，是在爸爸的笔记本里，开头大多是:我亲爱的妻子呀；我写的第一封信，是三年级时妈妈在旁边说一句我在信纸上写一句，遇到不会的字妈妈在旁边写给我看；我读的第一份课外阅读是爸爸从钱江晚报上剪下随信寄来的哲思短文和时代观念；爸爸病重时，别人劝妈妈“就算花再多钱也治不好，终究是人财两空，孩子还小，不如留点钱”，妈妈还是花尽了家中积蓄并借了不少外债；爸爸临终前，曾把我们姐弟二人叫到床前交代:以后要听妈妈的话，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妈妈还年轻，以后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孩子们要懂事理解支持妈妈……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妈妈还是一个人。三十多年前，他们盖起村里的第一栋楼房，爸爸几乎都在外地拼命工作，实际并没有住过多少日子，大概临终前的几个月是他在家居住的最长的日子。
之后，妈妈在外打工，我们在外上学工作，偶尔清明过年回去，最艰难的时候，为了省路费，妈妈弟弟我们都没回去，三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过年。
长久不住，无人维护，老旧的院墙和侧边厨房都倒了，曾经结满葡萄的葡萄架散了，满院飘香的栀子花簇没了，梨树柿子树拐枣树也被移走了，院子里长满杂草，一进院门蒿草比人都高，每次回来妈妈都满头大汗地拔光地上的草，砍倒一人多高的蒿，把院子收拾干净利落。
如今妈妈六十多岁了，这两年她说了几次想重修院墙，把院子做个地平。我和弟弟都觉得平时回去都住县城的房子，那里也不住人，没必要再整修，也担心累着妈妈。
去年妈妈又提起重修院墙的事儿，说这房子毕竟也是爸爸他们努力了多年的心血……我和弟弟默然同意了，只是叮嘱她不要太累了。
妈妈不仅重修了院墙，院子打了地平，还新盖了卫生间和厨房，自己买油漆刷新了楼上楼下三十多年的桌椅门窗，新装了楼梯扶手栏杆，扩大整平了大门外的院子，让弟弟设计了图纸，将屋内的院子分砌了种菜的地块，种花的花池……
而就最近一周多，妈妈又即将要去弟弟那边了，临走前，她又干了一件轰动全村的事儿: 把爸爸的地儿也整修了一番！
以前每次回老家去爸爸那里都要砍草掰树枝，坟前烧纸放炮也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山火。
这次妈妈把爸爸坟前的杂草灌木乱枝都清空，一个人上坡下坡、过石板桥走山野路几十趟，挑运了几千斤水泥石子和水，在爸爸的坟前打出了一块整齐的水泥地平，以后再也不用砍草刺手担心引起山火了。隔着厚厚的棉衣，妈妈的肩膀被磨的血肉模糊……可是妈妈很高兴。
妈妈还买了十颗柏树围着爸爸的墓地载了一圈，给爸爸墓碑前新放了一个漂亮的花篮，爸爸墓碑前的花束花篮从来就没缺过。妈妈发视频给我看看爸爸住的地方整齐气派又好看，爸爸活着时就很爱干净，旁边的树枝妈妈也都砍修过，爸爸住的地方地势高，坐北朝南光线好，站在山边上一眼就能看到自家的楼房，妈妈说他跟爸爸说了一定要保佑亲戚自家的孩子们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村里留守的年龄大的叔叔伯伯们都很羡慕我爸爸，说我爸爸走了二十多年，我妈妈还待他这么好！甚至问他们的老伴儿以后他们若是先走了，能不能像我妈一样……
这两天妈妈在院子里种了葡萄树车厘子树，从嫁到大山的表姐家里要了几颗兰草花移栽到花池，在大门口栽了两颗桂花树，在大门外的空地栽了几十棵大叶柳树苗，让爸爸看着它们长大，守望着我们的家……
我又看到了木心的诗:
从前车马很慢，
书信很远，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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