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坐一次旋转木马

陪我坐一次旋转木马

原创 小火 坐南朝北望东听西 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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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把作文拿给我爸看，他就没有像往常一样甩我一句“这次我又是什么死法啊？”理由在于我这次没把他当工具赚人眼泪了。

“点评点评？”我得意洋洋瞅着末尾老师写下那句朱红的赞语，像翘起尾巴并以每秒二百次的频率摇摆。

“写挺好。”爸爸默不作声，沉默着把我的作文搁置在茶几上，背身去厨房准备晚餐。

我踢了拖鞋就蹦到沙发上，早已扭曲的灰布沙发因为此举迅速摇晃起来，发出咯吱的响声。

怪没劲的，这次老陆没给我有趣的反馈，耷拉着眼皮回到房间，锁上门，扑向自己的床，开始沉静下来。

“爸！”我闷在被子里叫他，果然，他听不见。

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腾起来，撑着床朝外大喊：“老陆！”

“干什么！”老陆中气十足的回应莫名让我产生一股安心感。我开一丝门缝，瞅见他向我房间走过来，心里有些隐秘的开心。

“老陆，这次作文写得好，有没有奖励呀！”我悄声说，生怕他觉着我态度不友好。

“说吧！”他总算露出笑容，我便完全打开了门，“带我去游乐场玩玩吧！”

他听见这话，略微颤了一下，随后老陆沉默许久也不答话。

我见他如此怪异，又追问他道：“不可以吗？”

老陆似是从梦中惊醒，喃喃自语，声如蚊蝇般回答我说：“可以可以，爸周末就带你去。”

其实我是害怕游乐园的，我这个人出生以来只怕过两样事物。

一是怕软体动物，二是怕高。游乐园与第二样大多时间上是完全挂钩的。

但是老陆心里觉得我害怕并不会想到这层，他只会觉得我有阴影，毕竟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他和我妈还没离婚。

到了周六清早我便张罗着出发，老陆忙不迭收这收那磨蹭得要死，我嫌弃地看他那个忙碌样，又开口逗他：“你这爸爸当得……有模有样啊，值得鼓励值得表扬！”

我拍拍老陆的肩，做出领导姿态。

我没想到的是，老陆居然露出羞涩的表情，此时他像个傻小子一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把我转向前方，伸出手指指门口并结巴着催促我快走。

真是个傻老爸，我心想。

可是不知为何，我今天真的格外高兴。

到了游乐园我便给自己解除禁令，允许自己在今日内做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孩。于是我撒泼一样奔跑于各种项目，老陆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好像随时要背过气去。

“行不行啊你！”我折返拉住他的手，老陆条件反射式僵了一下，随后任由我牵着他漫无目地乱走。

“你想玩什么，爸爸今天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了！”老陆一脸视死如归引得我哈哈大笑。

“挺有觉悟的嘛！”肚子里的坏水汩汩涌上，我故意牵他到云霄飞车前，扯着他买票。

“你想老爸死。”老陆说话平稳，手掌心却不住泛冷汗，我料定他害怕。

可是当我目光下移至他颤抖的双腿时，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于是我放弃使坏，只得吐槽一句：“原来我恐高都是遗传你！”

老陆顿时不服气，激动半天作势要反驳，正当以为他鼓足勇气决定挑战一次极限的时候，我等到了一句：“走，爸爸带你坐旋转木马去！”

旋转木马，圆顶上有个金色小球。

在我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次梦里，老陆都会吹嘘自己可以徒手摘下那颗圆球送给我，于是我在梦里擅作主张给老陆编织了英雄形象，认为老陆无所不能本领通天。

旋转木马，大理石墙板上的金色印花。

我幻想每次坐它都能在最里面那群马背上抚摸这些凸起的雕纹。这时老陆坐我身后那匹马看着我，看着我微笑，也和我一样幼稚地摸摸它们。

旋转木马，我和爸妈专属的快乐时光。

我只坐过那么一次，老陆发了工资带我和妈妈来坐，我们边转边聊天。聊天的话题天马行空，聊我在学校又欺负别人害老陆要被老师骂，聊老陆工作不顺要遭上司批评，聊老陆和我出门不带钥匙于是三人被锁在门外干坐。

我再想想吧，于是我和老陆坐了上去。旁人并未觉着我和老陆这样的父女来找回忆是件很奇怪的事。

旋转木马转第一圈的时候，我们没有讲话。

第二圈，老陆问我：“你开心吗？”

我在第三圈回答他：“我很开心。”

老陆听见这话好像放下千斤顶，很难掩饰他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开始学犯人自陈，慢悠悠地说话，正如他一贯温吞的性格总是把万事做得不紧不慢一样。

“爸对不住你，和你妈妈离婚后就很难注意到你的感受，我发觉做好父亲压根就不是一个简单事，你奶奶还总是唬我说我是个好父亲……”

我及时止住他的话头，然后伸手浅浅搭在他的手背上。

“老陆，你真的很好。我以前嫌你啰嗦，你现在不啰嗦啦！我以前嫌你笨手笨脚，你现在办事利索！我以前还总嫌你傻……”

老陆一脸期待盼我说完。

“……现在也挺傻的。”

说罢我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看着老陆朦胧的身影，就想着此刻未免也太温情了，不符合我和老陆逗乐的个性。

可是真的好好啊，老陆笑得和我一样开心，不愧是亲父女。可是到时间了，木马坐完就要没了，我感觉转圈犹如时间刻盘，转一圈时间就会飞一年。

转着转着，我有些眼花缭乱了，硬生生给我转出眼泪来。

等到木马快要结束，最后凭借惯性慢悠悠旋转的时候。我对老陆说：“你回去记得看我的那篇作文啊！一定要看！”最后我只交代这么一句话。

老陆没作声，可能说不出来话。但是我依稀见他点了头，算是应下。

从此之后我们不再说一句话。

我今天好开心。

开心到醒过来了。

此时我望着眼前的白墙，刚刚的一切好像再一次在眼前上映。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

“我的爸爸。”

老陆看见这个标题会不会先感到害怕于是不敢往后看啊，我在想。

“我写过很多次我的爸爸，取过的名字有:讨厌的爸爸，知错就改的爸爸，可爱的爸爸……可能好多人都看过并且早就腻味了，但是我偏偏还要继续写！”

老陆看见第一段估计就无奈耸肩，以前我总把他捏造成各种形象导致同学都对老陆有偏见，每回家长会同学们见了他就窃窃私语，原来他就是那个传闻里复杂的爸爸呀！

老陆一双耳朵生得倒是尖，夸赞贬损每句都听入耳，回去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顿批。

“我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老师说写文章讲究总分总，一个段落要有中心句，所以我把这句话用来定基调。”

他会不会觉得这段太过于白话，好像跟人聊天扯闲似的。

“基调”这词是不是很妙，老陆啊老陆，我有认真听课的呀！

“我以前为了煽情总是把我爸写死，以各种死法离开这个世界。比如，爸爸为了我，不惜把所有钱都拿来给我治癌症于是饿死；爸爸为了我，去工地搬了十年的砖，最后被砖砸死；爸爸为了我，舍身搏命和坏人对峙，最后用生命护着我！”

此刻我有点想笑但是也忍住了。

老陆你可别怪我啊，这是欲扬先抑，为后文做铺垫呢！

“这次我不这样写了。以下的话对我爸说，大家勉强听听看。”

老陆可能会觉得他女儿讲话太跳脱了一点，爱搞怪的性格和他如出一辙。

“爸爸，为什么我不再以各种方法写死你，其实答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因为你真的离开了，还要有再多死法也都是我瞎编出来的，乱编死亡理由其实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老陆，我好想你再陪我坐旋转木马。你知道吗，我害怕游乐园压根就不是把你和妈那事介怀心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女儿其实跟你一样恐高啊！”

“老陆，我自己去坐旋转木马的时候会计数，你记得吗？我们一直有这种习惯的。我这次转到第四圈就不数了。”

老陆肯定知道，这发生在他走后的第四年。

“其实我知道你首次离开我外出打工的时候在车上哭了，其实我知道你为了留钱给我用自己天天方便面度日，其实我知道你凶着语气讲话的时候并没有骂我的意思，其实我知道你听我聊未来男朋友的时候让我闭嘴是因为你吃味了很舍不得，其实我知道我出生起第一个亲吻的人是你，同样第一声叫的是你。”

“要对不起的人始终是我。我任性蛮横不讲理于是我们渐行渐远。他们总说父女会因为性别隔膜导致无故的尴尬，我和你都感受到它，于是我和你话变少了。老陆，你喝醉跟我说你想跟女儿多聊天，我嫌你肉麻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

“那是因为我遗传你！我也会跟你一样害羞，感到不好意思。我每次犯错找你就好像躲进避风港里，我被老师责怪了找你哭，被诈骗之后找你认错，被提醒你的生日我才会想起。”

“老陆，对不起。再陪我坐一次旋转木马吧。对了，你听过王菲《旋木》吗？没听过就算了。”

好想和老陆一起把这歌再听一遍。

“我永远爱你。”

最后我这样说。

落款是你最最可爱的女儿，老陆这时会发现原来他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肉麻了一百倍不止，等他吐槽我的时候我也会吐槽回去，肉麻这种事是双向的，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肉麻得起来！

说多了就容易掉眼泪，我坐在书桌前望着我和老陆坐旋转木马的照片，再低头看看被浸透的字迹，我真的好想说：

“老爸，其实我真的真的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