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此文献给我们逝去的和活着的父辈。回望父辈的背影。致敬父辈的旗帜!
“也许世上本无英雄这回事,只有像我父亲一样的凡人。而我终于理解了为何他们对被人称做英雄如此不安。英雄只是我们创造的,我们所需要的而已。事过境迁,我们已无法了解为何人们愿意牺牲那么多。我父亲和这些人,所冒的险,所受的伤,都是为了兄弟手足。他们可能是为国而战,但是为兄弟而捐躯。为前方兄弟,和身旁的手足。如果我们真的想纪念这些人,就应该缅怀他们真实的一面,就如我父亲记忆中那样。” ——from《父辈的旗帜》
妻和燕表妹从长沙回来,早上到吉首。让我汇合她们,然后一起回花垣。
早上六点,我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我以为父亲还在睡觉。于是轻手轻脚洗漱和收拾行李。一切准备妥当。走进父亲睡觉的房间,想站在床前跟父亲告别,却发现父亲的床上空无一人。
父亲一定按照他自己的生活规律早上出去散步锻炼身体了。
我环顾一下父亲的房间,这是父亲安顿自己身心的空间。房子里还是用白炽灯,比较昏暗,东西到处堆放,有点凌乱,看了让人心酸酸的。但是,父亲又不愿意让人随意动他的房间内的东西。
我退出房间,稍微等了一会,看看墙上母亲遗照旁边的挂钟,早上六点20分。母亲高高的慈祥地微笑着看着我,一如既往,我们的眼神对视着,眼泪漫漫迷上眼眶。
妈妈,你离开这么久了,我依然心痛如绞……
我找出张打印纸,想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留给父亲,以便他回来的时候看见。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父亲回来了,穿着一件洗得很旧的蓝色圆领汗衫,一件休闲短裤,脚上白色球鞋。
我放下手里的打印纸和笔,一时不知说什么。
父亲问:“你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说:“好了。就一个包,没什么。”
父亲说:“现在搭车要到新车站去,你晓得吗?”
我说:“晓得。我打个的士过去就是。”
父亲说:“我送你去吧。”
我原本的打算是:打个的士,包车直接去吉首。多花点钱,快捷方便。何况这么早,开吉首的班车可能没那么早的。

所以,我有点吃惊和意外地说:“走路啊?好像很远的。”但是,父亲亲自说要送我的情况,我们父子之间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父亲说:“不算远。从这里老干局后面可以走小路出去。”看着父亲的坚持,我懂得他的心,这时候,我觉得我们父子心贴心,俗话说知子莫如父,其实此刻,知父莫如子。
我一下子就决定改变我原来包车的打算,跟着父亲,去汽车新站。
父亲锁好门,带着我沿老干局后面的小路,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穿行,这是我从来没走过的地方,行走了大约几分钟,走出小弄口,原来就是凤凰新大桥头,对面是正在扩建的“天下凤凰大酒店”。
这座刚落成不久的新桥,现在已是进入凤凰城区的必经之道。气势恢宏,路面宽阔,桥栏用的是不锈钢管,桥身是石砌,一座现代与古代元素相结合的石桥。
过了大桥,就是一个坡度不小的山坡,小时候这里早已是荒郊野外,现在却是热闹拥挤的城边。每年黄金周这里堵的水泄不通。在山坡的顶上,才是汽车站的新址。
父亲说,现在凤凰都有四五个车站了,往贵州方向去的、往怀化方向去的、往各乡镇方向去的、往吉首方向去的,都在城区的不同郊区。
我说,这样的规划应该是好事。

我的登山包里,有我一路所有的物品,特别是一些书籍,比较沉重,最初背在肩上,不怎么觉得,走得久了,又遇到上山路,我开始感到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背上开始出汗,为了减轻负重,我双手从后面托住背包底部,减轻一点肩上的重量。
父亲一路走在前面,我从后面望着父亲的背影,脱去了年轻时候的那身戎装的父亲,身躯不再是那么伟岸,肩已有点往下塌,不再像从前配戴着肩章时那样耸立。右臂已经稍显僵硬,不像左手那样自如摆动,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右肩风湿引起的,这样他的行走就显得有点往右倾斜。加上他患有腰间盘骨质增生,行走就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虎虎生风。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亲被打倒削官为民从武装部扫地出门,先下放到水泥厂,后被下放到“龙塘河水库”建设指挥部。
那时候,我们虽然是小学生,也要经常进行长途拉练革命教育。有次我们走路去阿拉乡参观“龙塘河水利工程”成果,三四十里路呢!半路在落潮井小学过夜,自己打背包,睡学校的教室地上,铺稻草。
有同学半夜口渴难受,因为晚饭吃的集体食堂伙食,农村嘛,没什么好菜,就只有菜里面多放盐。几个人起来摸黑到食堂里找水喝。农村的夜黑的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又没有电。
几个人摸到了一个桶,其中一个摸到灶台上水瓢,就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喝。其他几个人急吼吼等不起,要抢着喝。这个同学舌头有点大,说话结巴。说:莫…莫…抢啰。酸…酸…酸水!其他几个才各自停下手。伸手桶里摸,再一闻,然后大惊失色,喊:mlgb!潲水!然后哄堂大笑!做鸟兽散!
第二天,这把潲水当酸水喝的段子传遍整个队伍。笑的大家肚子疼,同时给了大家无穷的前行力量。唉!那时候的苦中作乐啊!现在回想,却变成美好回忆。
我们那次“拉练”目的就是参观即将竣工的龙塘河水库这一当时“全县人民的壮举工程”,接受那个年代的“集体主义”励志教育。
父亲偏偏被选来带领我们这帮小学生参观引水渠,他就走在最前面,脚步坚定有力。而我羞于启齿,不敢告诉同学这就是我父亲。我们小时候对威严的父亲心存恐惧。
只是参观完后,父亲把我叫到他们指挥部办公室。一栋阿拉那个地方特有的青石板砌成的二层楼房。办公室还有个叔叔,见了我。问,老孙,这是你儿子啊?父亲露出难得的笑容回答说,是啊,我屋老二呢。有一丝做父亲的自豪。
然后,让我惊讶的是,父亲让我坐在他床上,从办公抽屉里拿出一包“松子花”糖给我吃。“松子花”糖是我们本地食品加工厂出的一种糖果。里面酥脆,外面裹有一层白糖霜,形似松子。所以,我们小时就这么叫它。
我就默默坐在那里吃,一颗一颗吃,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吃完后就回到阿拉小学和同学们汇合。这事对谁我也没讲。

83年春夏之交时节,我读大三了,班上几个女同学力邀我带她们去韶山毛主席故居参观。我至今也没弄明白,班上帅哥还有四个。为何单单她们找到我这个“乡下人”做“引路人”。
1971年春,我们曾举家赴父母原籍奔丧。回来时全家特地去韶山拜谒过领袖故居。所以,韶山我应该算熟悉。
刚下火车,我竟然听到身边有一个最熟悉的声音,在为刚来的游客指点方向。转头一看,天呐!竟然是我父亲!竟有有这等巧事?
原来他刚被平反恢复工作,国家重建公检法,他被安排在检察院开始组建工作,来韶山法制干部学习班学习。没想到在车站广场毛泽东的巨型雕塑像下面,遇到了他的儿子带着三个女同学来韶山!
不过,他那天似乎很高兴,没有因为看到儿子一个人跟三个女同学一起游山玩水而勃然大怒。反而亲自带领我们游遍韶山冲。只是,他总是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将我们拉开将近十米距离。有时候,看到离得太远了,他又会稍作停留,等我们近了,他又急急往前走。
几个女孩子后来悄悄问我,你爸爸怎么走得这么快的啊?我只能尴尬笑笑解释:军人!
后来,我们一起野餐的时候,父亲终于跟我们一起,很少见,但他和我们总保持一定距离。
回去的路上,父亲在前面走得很快就没了影子,几个人正在猜测的时候,却见他从山上下来了,让我惊讶万分的是:他手里竟然捧着一大束刚刚采来的红艳艳的杜鹃花!那一刻,我简直石化了!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把花儿送给我的女同学们,然后继续急急走在前面,然后很快就把我们甩远了。
返回学校的火车上,几个女同学抱着杜鹃花,想起父亲的举动,他们是又好奇又感动。后来其中一个女孩,成为了我大学时的女友。

如今,我又这样走在父亲背后,看着父亲的背影,内心充满感伤。
父亲的背上的汗水,开始湿透他的汗衫,但是,他的脚下依然有力,嘴里也听不到气喘声,而我已经开始脚发软,气喘不匀。
看到高高在上的新站的巨大石砌围坎了,父亲选择了一条非常陡峭的石阶小路,我们登爬,我咬牙坚持,调匀呼吸,终于爬到顶的时候,见到了巨大的停车坪里各种中巴车。
终于到了。看看表,七点差一分。我们走了半个小时左右。
坐车的人还不算多,去吉首的不少,不断有打的士来的人进站,然后改乘中巴车。车站的人在招呼催促旅客上车,人没满,我知道,车是不会走的。我不急着上。
想和父亲再说点什么,但看着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里渗出的满头汗水,以及肩头汗水浸湿的汗衫,嘴里说出的却是:“爸,你回去吧。”
父亲低低应了声,看看我,转身慢慢离去。
我本想拥抱一下父亲的,但是,没有做。也许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许我担心又像上次在家门口我和他以及母亲告别时那样,我刚用手围住他的双肩,他就突然抽泣得像个孩子。
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那有点开始消瘦的背影,那有点微微晃动,不再矫健挺拔的背影,慢慢走下山,从脚开始,到身体,到头部,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最后只给我留下对面的一座山影。
脑海当时一下子就浮现出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背影》,原来,有一天,我也要这样目送着父亲的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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