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W正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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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丈中午没回来，两点我离开时也没见到他，虽然没有见面坐下来谈谈，但心意送达了，凭这点我就可以欣慰离开。走前，我回望了一眼国明家，他站在门口，朝我挥手，脸容模糊，感觉像从梦里走出来一样。

    出来经过赖家祠堂时，我本想进去看看，可瞥见背对祠堂大门的父亲，我立马走开了。昌茂服装店依然冷清，偌大的店里昌茂一人百无聊赖地坐着。看到我时，他精神一震，身子立马从椅背上探起，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昂首耸肩收腹提臀作进攻状。突然间，我不免有些同情他起来，一辈子待在这样偏远落后的小镇不要说没见过外面的精彩与繁华，就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找不到。此刻，我是多么愿意以他女婿或朋友的身份向他描述一下外面的世界，以及听他诉说内心那蒙尘寸厚的人生理想，但我还是走开了，带着骄傲走开了。傻昌茂，你知不知道我在为你的掌上明珠谋幸福奔走？你知不知道你那娇贵的女儿正处虎口？我，一个如此善良正直的人，却被你认为是疯根未断的神经病；而他，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却被你敬若神明。但是，昌茂我不怪你，因为你就那水平，就那眼力，现在年纪也大了，老眼昏花了。可青青不一样，她的路长着呢，千万不能因为一步走错遗恨终生啊。看我转身离去，昌茂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又去了莲香超市的门口蹲守，时而走进隔壁的福利彩票的销售点坐坐。两点至三点间没出现任何情况，我心安了不少，这说明青青和赖明下午很有可能没有活动。美中不足的是，坐在柜台后的莲香超市老板看我两眼都要冒出火来。期间，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当年重点班里的一个同学打来的，说年初五结婚，下午请当年的老同学去他家坐坐。我一口回绝，说自己正在老家横路村拜年，一时半会出不来，不好意思。不是不想去，是没时间去不了。再说，那样的场面无聊透顶，也伤透了心。前年我那初中拜把的兄弟结婚我都因在外没去，这些平时没什么联系的同学就更无所谓了。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我清楚以现在的身份去赴约简直就是自讨没趣。我也不怕得罪他们。我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一个不少，两个足够，三个多了。但挂完电话后，我的心情还是沉重了不少：重点班里还未成家的屈指可数了，当年毕业时商定的十五年后的聚会也快到了，一眨眼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了？

    三点一刻左右，三辆摩托车载着几个年轻男女停在赖明的家门口，好像事先约定了一样，几个摩托车手车也没下就按响了喇叭。我感觉有事要发生，眼睛不由得紧盯他们。总共八人，三男五女，男的中有灰头黄发，女的浓妆艳抹，看上去都不像正经人。我的手不由得伸兜里，掏出手机。这回看你狐狸尾巴怎么藏，我暗忖。主角赖明从屋里出来了，男的立马上前迎接，女的则热情招呼呼应。我赶紧往前走了十来米，想躲在电线杆后抓拍，可我刚隐身电线杆后，那一伙男女就尾随赖明进屋了。

    “哎……”错失良机，我懊悔不已。

    等了十来分钟，赖明家门口依然没有动静，我便壮胆走过去佯装路过。临街的店面里只有那跟我交过嘴的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她当然笑容满面，几个女孩可挑可选还是送上门来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家从来没有女孩主动上门过，所以看此情景，不免有些酸葡萄心理。我嘴里泛着涩从她门前走过，走出十来米，又反身从她门前走过，口水决堤般往下落。那女人看到我了，还向前走了几步似要确定真假，好在是大年初一她忍住没开炮，不然我实力大减肯定要败。

    回莲香超市蹲点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这天来的第一缕阳光，感受到了那被棉被包裹般的温暖，尽管她正向东边降落。不错，她就是我同样同样非常非常满意的团团，她正带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朝我所站的坡底走来；哦！还有受人尊重的姚老师，他正向一个朝他频频点头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比划着，双腿不由得走起了准螃蟹步。看着团团，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左边的裤兜——上午在主事的房间里，我纠正了这一重大失误。从时间来看，他们已参观完古屋，要回长岭上的镇政府了。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我肃立着向团团行注目礼。我希望她能感受到电流触身的酸麻感。他们慢悠悠地走过了步行街，然后右转朝车站方向走去，片刻后就被房屋遮挡看不到了。

    我又回到了莲香超市的门口，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孤寂落寞之感，好在在进退犹疑之际，赖明家门口突然有了新状况。这时从房里走出一男的，二十六七的样子，黄发，瘦高个，衣服花里胡哨，穿着一双尖头的皮鞋。他径直朝我走来，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难道被发现了？但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擦肩而过时，我注意到他右眼的眼角旁有一刀疤。他进超市买了一包中华烟，然后三步并两步地往回赶。在他远去单薄的身影里，我仿佛看到一张愁苦女人的脸正咚咚咚地给菩萨磕头，真隐寺老哥站在一边不住地叹气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赖明，你有这样的狐朋狗友，你能好到那里去？像得到了某种启示，我身上的疑虑顿消大半。我有种预感好戏就要上演了。

    暮色苍茫时分，那伙男女终于出来了。我赶紧抓拍三张。先走的一辆载着三人，再走的一辆坐着两人，随后两个女孩结伴走路离开，最后房门口只剩刀疤男和赖明。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两人都很激动，尤其是赖明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跟他身边刚刚开着的路灯一样灿烂。聊了一会，赖明进屋了，但刀疤男没有发动车子离开。一两分钟后，赖明从家里出来，大长腿一跨，坐上了摩托车后座。车子发动后，朝老街方向驶来。我赶忙转身躲闪。他们骑出百来米后，在赖家祠堂前急停了。这肯定是赖明的意思，因为他忙挥手示意刀疤男往燕毛坪方向走。果然，这混蛋心里有鬼，他绕道燕毛坪是怕经过昌茂服装店让青青看到他。

    出了燕毛坪，他们在国道上高速狂飙。在横街的交叉口，他们减速要左拐，无奈路口太堵，刀疤男猛提油门，往下一个路口驶去。这不就是上午我追踪赖明的路线：横街过不了绕道万户下！想到上午遭受的羞辱，我气不打一出来，真想跟他们来个玉石俱焚。过了万户下，他们右拐往河边驶去。至此，我大致猜到他们要去哪了。这时，天也黑了。他们穿过大巷下的石拱桥后，立马消失在夜色里。我停车在桥上想了几分钟，要不要为一个希望渺茫的女子独闯虎穴？而失败的后果又会是什么？但思虑片刻后，我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走了过去。越往里走路越小，可里面的情况我一清二楚。这条路一直连到驿前中心小学后面的围墙，读小学时我不知走了多少回，那时还觉得轻松惬意。突然，一人鬼魅般移了过来。

    “什么人？”

    “来玩的。”我说。

    “有介绍人吗？”

    “不是有钱就行吗？”

    “废话，现在镇上谁没钱？”

    “那怎么办？”

    “出去！”

    “不可以通融一下吗？我刚回来不知道改规矩了。”

    “出去！”

    “求你了，”我哀求，“让我进去吧！”

    “出去！”

    “什么情况？”旁边的暗道里传来一声音。

    “有个没有介绍人的人想进去。”

    “叫他走。”

    “说了他不听。”

    “那还不快轰，等卢强知道你做事这么磨叽，我非得给他骂死！”暗道里的声音变急促了。

    一听到卢强的名字，我本能地退缩了一步，像是躲避一击重拳。以前我只知道他跋扈，没想到他还如此精明，看来遇上劲敌了，强蛮肯定不行，我得智取。

    “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吗？我就不信偌大的驿前就你这里能玩。”我说。

    “慢走，不送。”

    “小牛，你个昏头！送出去别伤了和气。等会经过拐角的杂货店时，登个记，留个号，查查底，如果没问题，明晚恭迎大驾。”暗道里的声音更急了。

    “啧啧啧……这几年镇上的变化太大了！相比这些修葺一新的古屋，镇人的思想觉悟也有质的飞跃啊！”我不无感慨。

    “这也是形势所迫呀，电视里天天讲转型，我们不跟着转行吗？”暗道里的声音柔和了。

    “那我走了，但千万不要送，我不来了。”我说。

    “为什么？”暗巷里的人问。

    “我来还有胜算吗？”

    “那随你的便。”

    “那我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啊？”小牛急了。

    “随你的便。”暗巷中的声音消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