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说话了：“我们……分手吧。我真的没办法坚持下去了。”

晚上九点，我正推着郭老头在外面玩，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我们认识的那天，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们去错过飞机取消旅行的时候，我们坐在家里吃薯片看电影的时候，还有，未来我失去他独自生活的时候。

紧张让我下意识的赶紧关上了手机。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呆站在收银台，郭老头正收拾那一大筐东西，收银员大姐不耐烦的找我要钱结账。我很愧疚地笑了笑，礼貌地说声对不起。从小爸妈就告诉我们，小孩子一定要懂礼貌，尤其是别人准备骂你的时候。

大姐看我如此真诚，脸上的厌烦稍稍收回去了一点。

我连忙把卡递给她，听见机器发出“你这穷逼卡没钱了你不知道吗”的“滴滴”声。郭老头和收银员大姐同时用质疑的眼光看向我，我再次诚恳的说对不起，然后准备拿出男朋友的卡，才意识到，我几天前生气的甩给了他。

我无助的看着郭老头，他轻轻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钱包，不顾我看着那一沓红钞票的惊讶，淡定的付了钱，末了还说：“哎，老年人还是要靠自己。”

我瞬间翻出无数个白眼走出了便利店，郭老头一个人滚着轮椅在后面着急的大喊大叫。我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笑了，不是都要靠自己的吗？

我把郭老头送上楼，把东西给他码好放整齐，准备回家。

他叫住我说：“姑娘，你……今天没事吧。”

我对着他笑了笑：“没事，正常吵个架，我回去了啊老头。”我突然很想哭，但还是扭头若无其事的走了。郭老头在后面喊：“明天记得来我家吃饭啊。”

2

原来小区门口的小便利店老板不是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中年妇女，而是一个大叔，瘦瘦高高的身子，板寸的发型，长了一张怎么看怎么是坏蛋的脸，可是笑起来却又变得和蔼可亲，特别神奇。

他的故事也神奇。

他来我们这里开店的是四年前，那个时候我还高三，因为成绩不是很好，下了晚自习回家面对父母威严之前，就在大叔的店里啃一只雪糕以安定一下我的心情。

大叔渐渐的认识了我，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后来就变的无话不说，从那以后我放学吃雪糕从来没跟我要钱。后来听他说，看我一个小女孩每天在那郁闷的吃雪糕，速度要多慢有多慢就是不愿意回家，像个要饭的，很可怜。

当时我就骂了他，怎么说话呐，说谁要饭呐，要饭怎么了，我乐意行吗！我管你乐意不乐意！

高考结束之后，我拉着郭老头非要让他们俩认识一下。

其实大叔年级并不大，我只是习惯这么称呼他而已。本来想着两个大男人初次见面，年龄像个挺大，性格不同，多少有点尴尬，我都做好了各种化解尴尬的准备，没想到他们俩比跟我聊的欢多了。尤其是郭大爷，平时一副见谁都爱答不理的高冷样，那天尤其暖。可能也是我高考前把他闷在家里太久了，除了我哪有人推着他出来转悠啊。

后来，他们就彻底熟络了，动不动就约酒局，我也经常过去蹭饭。

我比较喜欢大叔喝醉之后的样子，话多，而且都是好话。又是夸我漂亮又是夸我聪明的，拜完了上帝又去拜佛祖，我赶紧拦着他说不能一起拜，他突然认真脸的问我：“为什么？”我说他们不是一家的，一起拜可能有人来打你。他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非要给我发红包谢谢我。

郭老头就很讨厌了，各种脏话黄段子无节制的狂飙，可能年轻时候当兵憋坏了，现在老了全找补回来。最重要的是，他拦下了大叔给我的红包……

这事我也就能记一辈子而已。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俩玩的那么热闹其实挺欣慰的。

郭老头培养了一双好儿女，现在都在国外，前年小儿子领回来一个外国女朋友，在家办了场婚礼，现在定居在美国了。除了春节，郭老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家住在他家楼上，从小我就爱跟老头闹着玩，儿子走那天，我去郭老头家里，临走，看见郭老头坐在床边流眼泪。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毫不掩饰的哭了起来。我悄悄问：“老头，你是不是想儿子。”

他看了我一眼，很轻很轻的点了下头。

我高考果不其然很差劲，就选了个市里的学校，经常回家推着老头出去转悠。

3

一年前，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喜欢上了他。高兴的是郭老头，说我家姑娘这个条件终于也有人要了。我很想打他。难过的是大叔，他的女朋友重新联系了他。

当年大叔和她女朋友相识相爱经历干柴烈火进入小火慢炖持家过日子的时候，在杭州开了家小旅馆，他们整整爱了六年。就在几年前，他的女朋友突然走了，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找不到人在哪，只有一张纸条，写着：不要等我，就当我死了。

大叔还是等了两年。

后来大叔把店卖了，回家，开了家小便利店。

我谈恋爱的时候，他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女朋友。当年的离开，是因为家里出了一些变故。

相比之下，我的爱情就幼稚很多，我们每天吵架，原因可能只是他没有秒回我的信息，我可能没接他的一个电话。经常看见我坐在大叔的店里，两个老男人喝着寂寞的酒，笑着看我在旁边煲电话吵架。

我问大叔：“我很不解，他为什么不能秒回我的信息！”大叔笑了：“我也有个问题很不解，她为什么几年都不搭理我。”郭老头坐在旁边喷啤酒，我满眼嫌弃：“笑什么，你儿子不也不给你电话吗？”

老头的脸瞬间凝固。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只好赶紧装便宜卖乖逗他开心。

几个月之后，大叔把我们叫在一起，很郑重的跟我们说，他要去找她了。我们除了惊讶什么都做不了，这个男人太固执。就这样，大叔再一次卖了他的店背着包就走了。

我看着便利店名字换了，装修换了，收银台里站的人也换了，窗边放着的几个桌椅也撤了。成年人的世界好难懂，虽然我也是成年人了，我的眼里爱情就是小吵小闹你侬我侬，我不敢想象背上包赌上自己所有，跨过千里万里去寻找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每每喝酒的时候，我坐在这两个男人身边，却真的没办法体会他们的人生。

大叔走的时候，我带着郭老头去送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老头说，哪有对错，找到了就是对，没找到就是错，倒是你，大热天的你站着干嘛，带我回家啊。

就在这个时候，男朋友来了短信，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扔下老头：“那个……你自己赶快回去吧，离家不远，我有点事，男朋友出车祸了，先走了啊。”老头破口大骂，姑娘你死不死啊，你男朋友昨天不是刚被卡车轧了吗！

4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见他一遍遍打来的电话和发的短信。我点开回复想要和他争吵，一个字都没打出来，把手机扔在一边，既然不搭理了，索性就再晾他一会吧。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热了牛奶想要看部电影再睡，瞥见我书柜上满满的书很有成就感。以前我是不爱看书的，不仅是教科书，只要是满满的字就头疼。

记得刚上大学那会迷上了文艺青年，觉得手里拿上本书显得自己特有文化。不舍得买精装书，就跑到老头那借他儿子的。偶尔拿上一两本都会被老头骂惨，说像我这样丢三落四又不爱看书的姑娘，丢书是一定的。可偏偏借的久了就爱看了，一本本借一本本换回去，在老头面前显得倍有面子。

有一天， 老头叫我，指着一柜子的书跟我说，这些你都搬你家里吧。

我看着老头：“你疯啦。”

老头说，儿子不回来了，留着这些书有什么用，你都搬走我还清净一点。

论无情，我只佩服我家郭老头。

男朋友又来了电话，我看着手机不停的震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挂掉了。

一觉醒来都已经是中午了，老头打电话过来说做了红烧肉，我脸都不洗就跑上楼吃，推看门看见大叔坐在饭桌上，我大叫着跑过去抱住他。老头倒着酒看我蓬头垢面的，问，昨天真没事吧？

我笑着说，没事，分手了，昨天给他发了短信，分手了，老头怎么样？有没有得到你的真传？老头笑了。我问大叔：“你呢？找到了吗？”

大叔摇摇头。

老头说，挺好，还是咱们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