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刚刚读过李娟的《我的阿勒泰》，里面有一段单独讲述她和她外婆的章节，看着看着就突然感觉到鼻子一阵一阵的酸楚，因为我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和怀念，怀念我最爱的已经逝去的公公（我们对“爷爷”的称呼）！

我是从小跟随公公和婆（我们对“奶奶”的称呼）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对公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总坐在一个看似古老又陈旧的靠椅上戴着一副老花镜低着头捧着书，头发虽已花白但还很浓密，我背着小手站在他旁边，他拿着书一字一句地讲给我听，或者就是从五岁开始的每一天（直到我会写很多字了之后）《新闻联播》之前他用一个小本子详细地记录着我所叙述的每天发生的事情……那时的他思路清晰，反应敏捷，还可以帮助我学习英语（当年的《初级电视英语》是我的英语启蒙），但在生活方面公公自始至终是个话不多的人，我喜欢他那种心知肚明又默默不语的气质！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慢慢地我长大了，他变老了，衰老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在记忆力上，他总是记不起刚才说过的话，也记不起他儿孙的姓名，连辈份都完全搞不清楚，经常把孙女当成女儿，把女儿当成妹妹……甚至根本不知道家里那个跑来跑去顽皮的小孩是他的孙子，然而他却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小学时所走过的山路，他爷爷奶奶每天给他带过的中午饭，以及他当年逃学等等的那些调皮事，还有之后所经历的漫漫求学路……从湖南浏阳到浙江杭州再到广东广州，他竭尽全力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且被分配到湖北武汉参加了工作，随后认识了我的婆婆。每每说到童年上学的这些事儿，就能从公公的言语和表情中感受到他的幸福与怀念！虽然每次吃饭时他一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就马上联想到他小学时吃过的地瓜饭，从而回想起之后一系列的经历，讲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开怀大笑，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甚至他都感觉不到自己刚刚或者昨天已经讲过了同样的故事，但我们每次还是很积极地配合，就像从没听说过一样表现得十分感兴趣，总感觉特别难得能凭借他所记得的往事，让他多说几句想说的话，因为自此之后的每一天他曾经说过的和还能记起的真的会变得越来越少，对于我们来讲这些都显得弥足珍贵！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后来我结婚生子，因为工作背井离乡，离他和婆越来越远，每年只能回家几次。每次回家看他，都感觉他越来越回归小孩子的状态，也越来越不记得其他人了，但是每次我还是特别喜欢抱着他几乎秃顶的额头亲来亲去，他也一点都不抗拒，那是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从没想过离开家乡，离开他和婆是件什么可怕的事，因为姑姑叔叔们的精心照顾让我总觉得公公除了记忆力不太好之外其他的器官都是健康的，我们还会有很多次见面，很多次拥抱……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衰老他的身体状况很急剧地每况愈下，甚至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进食。最后一次回去看他，他已经躺在病床上，口里插着粗粗的胃管，护士给他清理口腔的时候，他还会因为抗拒而时不时地发出呜呜地低鸣声，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感到了时间的有限，感到了生命的脆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无助的眼神，那么迷茫地看着我（到最后他应该也是认得我的），站在他的床边一点儿都不想让他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嗖嗖地冒了出来，我赶紧低头擦干，握住他的手，感觉到的还是儿时的温暖与踏实，特别希望此时的他也能感觉到的是同样的温暖与踏实！小时候的我很胆怯，他总是用那双大大的手拉着我，保护我，让我感受到安全感（虽然这样过度地保护在现在的教育看来是不明智的），然而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脆弱的小孩，需要我给他带去同样的安全感！

陪伴他的那些日日夜夜，回忆充斥着整个脑海，童年里他带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小学时他接送我走过的每一条路，长大后他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回忆无法停止，然而我也并不想真的停下来，我想用回忆留住他曾经的样子，留住他健康的体魄，我想祈求上帝再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可以让我们继续相处下去……

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述我在他乡所遇到的人和事，陪他看报纸（他有意识要求自己抓着看，但我从报纸背面发现报纸上所有的字整个儿都是倒过来的），那时的他神志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也已经不能用语言回应我了，但他会时不时地眨眨眼睛，我问他的时候，他还会轻轻地点点头。我强烈地感觉到他在一点一点地逝去，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明白死亡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怕，也不意味着嘎然而止，或许只是开启了另一段的人生旅程罢了，但对于此生的终结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样，不能立刻释怀，好在公公这一生心存知足，走到最后算是幸福的、圆满的！

连续几天下来，叔叔来替我，让我回家睡一觉，然而我们都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竟是公公的最后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接到了姑姑的电话说公公的情况不太好，我和妈妈稀里呼隆地穿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走进病房的瞬间我感到了空气中从未有过的凝重与旷野中那种辽阔的安静，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了，感觉整个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公公两个人。走到他的床边，再次握住还留有余温的那双熟悉的手，看到的是一位近百岁历经沧桑的老人那么安详地躺在那儿，这一生他为工作和儿女付出了他最大的努力，对生活知足乐观，无欲无求！我没有哭，因为我感到此刻的那种安静似乎不允许我发出任何哭声，就像小学的时候他总站在我们学校旁边的那条笔直的小路尽头等着我放学时的感觉一样，同样的慈祥，同样的安静，也同样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想一路小跑地朝他奔去，那时的我是快乐的！我想公公所希望的也是如此吧，两手空空地来，再了无牵挂地走，他所希望的是我们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一颗知足快乐的心！

送他走的那天，看着他的遗体被推进去火化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感到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不用靠回忆和梦境才能看到他的时刻了，眼泪瞬间喷涌而出，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狠狠地给他磕了几个头，我知道不论我磕多少个头都无以回报他所为我付出的时间和心血，我只是只是想这样跪着任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一步一步地离我们远去、走向远方，我知道我们俩此生的缘分就在此刻是真真正正地结束了……

两年过去了，我们一家三口从北京搬到了阿勒泰，为了完成梦想生活的轨迹也一变再变……也曾梦到过公公，也曾触景生情地想起过他，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我们此生的缘分点点滴滴地记录下来，就像他曾经日复一日地为我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一样！我想把这些珍贵的回忆留给我的女儿，让她以后也能记得她的太爷爷，因为这是她妈妈此生最最珍贵的亲情！

公公，请您不要再想起我们了，忘了我们吧，忘记此生发生过的一切，忘记大山里的学校，吃过的地瓜饭，代我写过的那些日记，还有接送了我好多年的上学的路……我们只希望您仍然能心存知足，继续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地过好您的来生！

祝福您……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 公公👴，我永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