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那时我还从未想过，皇城门口的那一瞥，竟预示着一场漫不经心却无可阻挡的相遇。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策马路过你的那一秒，就应该认识你，逃过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我一生究竟过得如何，我并不知道，别人说好，说我是天造将才，千古明君，政绩之卓越无人可比，这些种种，遇见她的前半生，我不曾在意过，而遇见她后的后半生，更不觉得重要。是啊，我这一生究竟过得如何呢？到最后，相约白头到老的人早已先我而去，能完完整整叙述我这一生的人竟然只剩下我自己。我最传奇的岁月，我最心动的时刻，我的热血，我的青春，我征战数年的激情和柔情，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而阿卿，你知道，我爱渝生命的那个女人，她盛放在我的怀里，可是最终她也枯萎在我的怀里。

        让我想想，这个故事大概要从我十七岁带兵离开皇城的那个春天的清晨说起。

        我叫莫程，出生在莫家，你知道莫家吗？那是一个很强大的家族，枝丫可以盘桓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当陈国还不是陈国的时候，我的家族就已经手握重权了。这样一个家族，代代出将军，将军中又有不少人被封为异姓王，而我，作为这一代的嫡长子，生来就光芒万丈，没有人会怀疑我的优秀，因为莫家不允许不优秀。但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在我还没有父亲要求背完的兵书高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我的一切光芒，那些人眼里的羡艳和嘴上的恭维，都来源于我的姓氏，还有嫡长子这个身份。所以我用了很长时间，想要摆脱这个身份。最终我当然成功了，不再是我因莫家而荣耀，而是莫家以我为辉煌，但是我却失去了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当然这是后话。

        在这样的认知下我成长着，叛逆的心生根发芽，终于在我十七岁那年长出了第一颗果实。十七岁我独自带兵，不再是以往跟随在父亲和伯父身后，而是独自一人，在千万士兵身前，我十七岁，却代表了一个国家不容挑衅的威严，带领着一个强大国土的所有好男儿沐血奋战（那时陈王还不算昏庸），这样的无上荣耀，就算是一向严肃的父亲也难得夸赞。

        出城那日，全城百姓都争相上街想要一睹这样威风的盛况，陈王带领着一众大臣在城门上为我们送行，有我的父亲，不算远的距离，我看得到他在微笑，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眼角荡漾起一层层皱纹，其中还有我的亲人，我的母亲虽然哭红了眼，却衣着华贵，气度风雅，是足够骄傲的姿态。我的两个妹妹清秀可爱，软声喊哥哥保重。莫家几千年，人才辈出，可是像我这样这么早就可以独挡一面的，只有我一个，那可真是我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刻，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十七岁，真是个好年纪。

        就在那个时候，在城门上我看到了阿卿，缘分真奇怪，站在上面的人那么多，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我那时还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就是卿丞相家那个年弱多病的小女儿卿衾。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好看，一身红裙子，眉眼却像冰雪似的冷，头发好长好长，周围的女人都是全盘着的，只有她，一头长发，半挽，黑得像夜。她看见我看她，掀起嘴角笑了一下，真神奇啊，我差点稳不住执马鞭的手，那种笑，随意又风流，慵懒又认真，冰冷美貌都由这一个笑活了过来，生动鲜明，像极了那天城门口盛开的一树梨花，风一过，抖落在地上，那个笑，抖落在我的战袍上，又轻又痒。

        我策马走过城门，走过一道道视线，到后来走过千山万水，走过鲜血和杀戮，走过荣耀和辉煌，我甚至以为我走过那个笑，像走过过去无数艳慕我的女孩子柔软的眼波，但是我那时还小，不明白，当我觉得她的笑就像路旁饱满的梨花时，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走出那个笑了。我无视这世间种种，不过是因为我不曾爱过它们。而爱一个人，是烙在骨子里的，你没法无视和忘记，就如同你无法剔除你自己的骨肉。

        我意气风发的17岁，第一次独自领兵打仗的那个春天的清晨，我遇见卿衾，像遇见一场劫数，遇见一场一开始就注定满盘皆输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