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使村后的大坑涨了半坑水,青蛙叫了一夜。夜里的村庄被青蛙的叫声分割成许多层,近处是厚厚的一层,远处开始七零八落,更远处慢慢沉入了一片寂静。我醒来好几次,每一次都觉得青蛙的叫声离我更近,甚至觉得有一只已经爬上了我的屋顶,“咕咕呱——咕咕呱——”不停叫着。
天亮以后,我来到坑边,期待着能捉住一只青蛙。但它们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全部跳进了水里,在一串串涟漪中向着对岸游去,靠岸后使劲一蹬后腿,蹲在岸上,喘着粗气望着我。我感到很失望,我的木棍敲不到它们,便低头在草丛里寻找一些土块或石子。
我不停地扒开草丛,一只燕子突然飞起,猛烈地扇动翅膀,草丛被打得东倒西歪。我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几步,看到它又落进了草丛。我再一次凑上去,终于发现它的腿被一团乱麻缠住。我开始对巷子里纺麻绳、纳鞋底的妇女们产生厌恶,小声地埋怨着她们。
那天之前,我从未近距离看过一只燕子,我只见过它们在天空飞翔时快速掠过的黑影。雨前和雨后,它们变得异常活跃,上下翻飞着,追逐我看不见的昆虫。我追过它们,我在村后的路上不停跑动,整个村庄便开始上下颠簸。我气喘吁吁地坐在草地上,整个世界慢慢停了下来,它们早已经飞得没了影踪。
我将乱麻一点点从它腿上扯开,将它握在手中,它小小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我将它举过头顶,一口气跑出了村庄。它始终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更多的燕子开始低低地绕着我飞,它们在一起辱骂我。四周无人,我便开始同它讲话,我故意将话说得晦涩难懂,它小小的爪子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像抓着一截干枯树枝。
我问了许多问题,像问它,又像问自己,最后变成一下午的自言自语。天空低低地压住我的头顶,延伸成一幅触手可及的图画。我的村庄变得更加矮小,那些返回村庄的村人变成暮色下的蚂蚁。我使劲将燕子扔向了天空,它有些吃惊,下坠一段距离后,猛地升起,头也不回地向远处飞去。我在后面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我本来想喊两声,但那一瞬间我只是远远地望着。
从那以后,我总觉得它在天空看着我,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许多年。我常常看到一个安静的小院,许多燕子来回飞舞,它们不落在院中的树上,只是快速飞来,在我没来得及辨认的时候又快速飞远。燕舞莺歌的白昼变得漫长,帘幕无人,空留下宁静的门宇。
有一年,我惊喜地发现两只燕子一直在院子里飞进飞出,屋檐下多了一个燕窝。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偷偷在屋檐下安了家,却感到自己与它们是老相识。我时常站在燕窝下面张望,有时也喊一声,引得它们变得焦虑而不住地盘旋飞舞。
公燕每天不停地飞进云层,又带着满嘴的虫子从云层飞下来,我开始相信云层后面也有一片广阔田野。它以一种俯冲的姿态返回燕窝,接近燕窝时又使劲扇着翅膀减慢速度,最后总能稳稳地站在燕窝边缘。这时的我躲在一扇窗户后面,透过玻璃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我趁着公燕飞进云层时搬来一架梯子,缓慢爬到燕窝下面,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我什么都听不到,燕窝里面始终静悄悄。我开始多次在梦中爬上一架梯子,许多乳燕的叫声从头顶的云层后面不断传来,我等了好久,始终不见一只燕子飞出来,一着急便从梦中醒来。
我见过它们并头言语,也听过它们激烈吵架,燕窝里始终没有孵出乳燕使它们开始相互埋怨。一只燕子飞走了,过了几天,另一只也飞走了。之后的两年,我都会挂上旧竹帘,但始终迎接不到老相识。后来我离开了村庄,燕窝一直空了许多年,听母亲说,那里住进了一窝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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