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手很大,骨节宽阔,右手食指中指一片烟熏火燎的焦黄。他是个老烟民,一辈子种烟卖烟,自然也吸烟。我爸说,他记事我爷就爱吸烟。才开始是旱烟袋,后来吸纸烟。一天少说也得个五六根。
我爸说,你爷干一辈子庄稼,下的都是气力。歇下来了是得靠烟解解乏。旱烟咋说也便宜。营里吸烟的老人很多。我小时候就常见老太太们盘腿坐着织凉席,或者打麻绳纳鞋底做鞋的空当,互相让烟。我们那的习俗,对已婚女性的尊称是某姑娘,小时候经常见到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太对另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奶奶让烟:“张姑娘,你试试我的烟,我的没那么冲。”听说我大奶(我奶奶的嫂子)生我大伯,月子里落了病根,爱胃疼,又买不起药,我太奶奶就让她抽几口旱烟,没成想还真是胃疼好受了点。从那以后大奶每回胃疼了就抽两口,说是抽旱烟止疼。
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我爷给他讲过去谷城卖烟叶的事。那时候老家土地长得烟叶好,黄亮,但是卖不起价钱。我爷就和村里人商量打听着到哪儿去卖烟。后来几经周折,听说湖北谷城的卖价高,七八个人就拉着成车的烟叶准备去谷城碰碰运气。
几百里的路程,我爷他们星夜兼程。带着锅碗,歇脚的时候,路边沟渠的水一舀,生火把馍一馏,就是一顿饭了。快到谷城了,我爷他们陆续遇到有人收烟,要说给的价钱挺合适的。我爷想了想,也未必到谷城就能卖多高的价钱,还得再赶好几天的路,有些还带着半大的小子,生病受凉的万一路上再遇到点啥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就跟他营里人商量。但是有几个人执拗着非得去谷城,说七哥,咱都快走到了,说是上谷城卖烟,人家都说谷城给得多,咱现在卖了万一亏了呢。我爷见大家意见不统一,只好先依着他们。继续赶路。结果跋涉几日后,谷城那边并没有多贵。
不过我爷也没有怎么泄气,回去也没声张,免得落埋怨。他干活仔细,先是把烟梗去掉,揉成碎末,再喷上白酒阴干。每当有人询问烟叶价钱时,我爷总是一声不响地用自己的烟袋装上烟叶,然后用衣襟擦拭一下烟嘴递给买主,味道绵长带劲,所以卖得倒快些。后来我们营里人出去卖烟,都是听我爷的主意了。
我们一家人都笨,爱钻牛角尖。我爷很少搀和我们小家的事情。只是给我爹交代过他年轻时候上谷城卖烟的事,说,卖烟叶不用非得去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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