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

广东的三月，正值回南天。

天气阴晴不定，风雨莫测。时而烟雨蒙蒙，雾海苍茫；时而阴风阵阵，凉气逼人。一整个月里，很少看到太阳，空气湿的可以拧出水来，气压极低，处处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好在，快到四月了，回南一过，云雾散去，许久未见的蓝天碧海，又将王者归来。

对于没经历过回南天的人，很难想象得出它的可怕。就像没有抑郁过的人，很难对抑郁症患者感同身受。

天地广阔，岁月浩荡，人生一世，难免也会经历一些万分沮丧的时刻，那些时刻或许可以称之为人生中的“回南天”。

于我而言，高中便是如此。那段日子里，我的世界没有阳光，极度压抑，极度煎熬，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倒霉透顶。

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我反倒觉得，那时的自己万分幸运。因为，适逢其时，我和海燕才有了故事。

2008年高一入学，我和海燕相聚于横山中学男生公寓408，海燕的床位靠门口，我的床位靠窗口。初次见面，我们没有说多多关照。具体说啥，我记不起了，大概是：
“你么家四喇离的？”
“我四南特的，你四喇离的？”
“额四魏阶楼的”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我感觉出，我和海燕不一样，我讲的方言，更洋气一些。

当然，不一样的，不止方言。

那时，海燕是体育委员，高高帅帅，气宇不凡，能歌善舞，德才兼备；我是团支书记，家穷人丑，矮他半头，扭扭捏捏，德不配位。

我记得，有一次在班会上，海燕面对着众多老师和全班同学，拿起扫把当吉他，边弹边唱还边跳，令所有人捧腹大笑。不过他当时表演的不是小品，而是单唱歌曲《壮志雄心》。

篮球赛上，海燕出任球队首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我呢，作为场外群众，专注吃瓜，拍手叫好。

所以，我和海燕，道不同不相为谋。

机缘巧合的是，第一学期我们都考了班级前十名。

不巧的是，海燕是正数的，我TM是倒数的。

也许是学习成绩太差的缘故，也许是对新环境不够适应的缘故，也许还有其它原因，心智尚未成熟的我，内心世界遭遇了“回南天”。

就在我迷茫无助，不知所措的时候，独立自律、光芒万丈的海燕，成了我效仿的目标，我常常跟着他一起吃饭，一起打球。暗自决心，要成为他的同道中人，让他这个“老司机”带带我，就算变不了光芒万丈，我也能借点光，照照路。

就这样，一来二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

高二文理分科后，宿舍里成员有所变换，新来的个别人我很讨厌，刚好他也讨厌，于是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凭着他和校长的特殊关系，宿管大叔曹毛牛毛老师，单独分了一间宿舍给我们俩。

同居了一学期，我们发现除了吃饭和打球外，我俩的生活节奏不太合拍，比如，他常常晚睡早起，而我恰恰相反，早睡晚起，偶尔不早睡，也不是挑灯夜读，而是和挑灯夜读的他，坐着聊聊天，不说学习，只是瞎扯。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海燕说，这样不好。

第二学期，我们便商量好，各自一间宿舍，我不打扰他学习，他也打扰不到我休息。舍友变成了邻居，虽然不能一起睡觉了，但照样可以一起吃饭，一起打球。

高三的时候，打球的时间很少，我和海燕，有时候会在下晚自习后，拿着球，去乌漆麻黑的篮球场上，光着膀子，一场又一场的斗牛，尽管我输多赢少，仍乐此不疲。

2011年夏天，三年高中时光在单调而重复的忙碌中，划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

高考后的暑假，我和海燕一起去了奥晟大酒店当传菜生。海燕时常瞅着餐饮部女经理的背影，发出意味深长的嗟叹，“啧啧_{真不错”；而我时常瞅着端给客人的菜，偷偷在电梯拐角处尝上一口，“啧啧}真不错”。

上了大学，我和海燕分隔两地，只有在寒暑假才能相聚。放假开学，接接送送，在他和我哥之间，我都会优先选择他，毕竟能给家里省点油钱。虽然海燕每次接送我都是坐公交，但是看着他像个家仆一样，帮我拎着大箱小包，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少爷呢。

四个寒假里有四个2月14日，这个本不属于我和他的节日，我俩却一个都没落下。每年的那一天，榆中的篮球场上，都会看到两个精壮的小伙，挥汗如雨。据说因此，他众多不为人知的女朋友里，有一个叫海娇的，对我意见很大。

往事随风。

现在，每当我想起曾有个男人，在青春正好的年纪，陪我过了四个情人节，我心里就泛起阵阵屌注孤的涟漪。

我和海燕之间的相处，除了在他家吃饭睡觉之外，其余的场景就像是一个反复播放的镜头：
日色温暖的冬天午后，或是凉风习习的夏日傍晚，不同地方的篮球场，我俩并肩作战，默契的挡拆，绝妙的传球，加上他精准的投篮，我们摧残了无数小学生的篮球梦。在人少的时候，我们会像高中时那样，1vs1斗牛，没休没止，永不疲倦，直到日薄西山，夜幕初临，妈妈喊我们回家吃饭，才不得不打道回府。一路上，或津津乐道于某个进球，或插科打诨、胡谝乱侃，开心得没头没脑，没心没肺。

就这样，四寒三暑，一切无恙。

后来，学生时代终结，我和海燕踏上了各自新的征途，距离越来越远，见面越来越少。我渐渐很少打球了，不是不爱玩了，而是物是人非，没有他在，怎么玩都觉得难以尽兴。偶尔，我会一个人拿着球，走到球场，做些简单的投篮，累了就席地而坐，幻想着海燕能够从天而降，和我再来一场不知疲倦的斗牛。然而任我如何翘首企盼，球场上依旧空空荡荡，久未有人，久未有声，唯有徐风拂过，球网摇曳。

我和海燕经常微信视频，总感觉他就在我身边，我们好像刚刚才见过面。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他能多分享一些关于生活的状态，好让千里之外没能参与其中的我，依旧可以感受到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这么多年以来，和海燕1vs1斗牛，我总是输多赢少。下次见面，我要和他做个约定，等到若干年以后，我们到了吃棉花糖都觉得硌牙的年纪，我和他之间，再来一场斗牛。

也许那时候，我会赢了他，而他，则喘着粗气，哼哼着

“嘿…你刚才…投的那…那个球，我差一点…就盖到了…”

我还他一句

“海燕呐~你可长点心吧”

这就是我和海燕的故事，篮球是我和海燕从认识到成为最好朋友的催化剂，或许也可以把篮球比作是一扇窗，而海燕，则是照进了我生活，也照亮了我世界的，那一道光。

哦，对了，海燕的真名叫蒋行行，在宋小宝的小品《相亲》出来之前，我和很多人一样，叫他蒋sir。

不过讲真，我觉得叫海燕，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