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我的老爹

       

酒与我的老爹

          今天重阳节，古日有登高增寿的说法。老人们对生的欲望和对死的回避，总是同时增长的，所以认为自己年龄还小，不足以被阎王盯上。问问耄耋之年的老人贵庚，他们总是温情脉脉，对岁月无限留恋：“还小呢，才八十岁。”一个“还”一个“才”，让他们是极其满意的。那些才二三十岁就充老，感慨人生若浮梦的年轻人唏嘘不已。

      人在健康快乐之中，很少想到生老病死，觉得离自己极其遥远，根本就不需要考虑。所以往往竭尽所能地得意，忘形于生活中自认为的一切快乐。在快乐中，自己的健康意识往往是遁形的。他们吃着夜宵喝着啤酒，k着歌竭力嬉闹，打麻将五六圈不下场，喝白酒不扶墙不停杯。酒是大口大口地喝，肉是大口大口地吃，好似不这样豪情恣肆，人活于世就是苟且。

        我的老爹就是这样豪情而又恣肆的一个人。

          年轻时，他高大健壮，一米八的个头二百斤的体重，走起路来威风八面，自带一股霸气侧漏的气场。他性格豪放至无拘无羁，在饭桌上总可以立即形成舞台中心的效果。不知道他的故事怎么那么摇曳，也不知道他的感慨为什么那么精邃，更不知道他的理智与机智为什么会接洽得那样合缝……总之一顿饭下来，他绝对可以征服一大批人。包括高谈阔论，包括牛斗酒量。他经常开玩笑地吹牛：一顿饭后只有他一个人安稳在凳子上，其他人都趴在了桌子下面不省人事。他是能海喝豪饮的，敬酒时，往往别人酒杯才端起，他一杯已经下了肚，他从来不知道“抗量”是什么玩意儿。

          至于能喝多少，他很少透露真实。他在海边工作过多年，可能是气候影响，海边的生物总是比其他地方的大一些。蚊子的体型更是普通蚊子的三四倍，而且颜色深黑体格雄健声音低八。他们往往成轰炸机式地集体出动，透出让人生畏的杀气。爸爸酒后从来不记得放下蚊帐，他认为男人放蚊帐睡觉太娘们，他是不屑于做的。所以每次早晨醒来时，他往往和数不清的蚊子同在一张床上躺着。那些蚊子喝了他的血，早就醉得不醒蚊事了。

        他说他这辈子喝的酒，可能有几大缸，他一日三餐必有酒，酒是主食，饭菜是辅佐。一餐无酒无友，便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于是，从我记事开始，我家每天都像开茶馆，不同的听众听着爸爸吹着不知疲倦的牛皮，主欢客乐。我妈好静，恨不得每天都把门关上，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外事莫扰。为此，我妈我爸打了一辈子的口水战，无休无止。

          时间流逝的时候，我们往往无动于衷，只有回头再看时，才惊然醒霍：时间如流水，不舍昼夜。当年的健硕无比的老爹，终于老了，在外人看来。

        他是讳疾忌医的，他认为一有疼痛，就哼哼唧唧地上医院是孬种。但是现实却让他越来越与医院结缘。因为酒后疲劳驾驶，车撞到电线杆上，电线杆断了，车毁了，他命大断了一条腿。因为酒后夜间散步走在路中央，被一个骑电瓶车的丫头从后面撞了一下，给那只本来就残破不堪的瘸腿又来了一大重创。每次到医院治疗，他的住院时间总是常人的双倍。他的血糖血压过高，成了医生手术前首先考虑的问题。虽然渐渐康复，但是走路一瘸一拐，总是不便。又因体大形胖，让他蹲下很难爬起，站着很难弯腰。他感慨：老了？

        确实，他老了！

        他每天的小酒依然不断，或者小醉或者大酩，他在酒中快乐逍遥。由于酒精的日夜盥洗浇筑，他的健康状况急剧下滑。他强裝的笑颜抑制不住身体的疼痛，但是他愣是一言不发他的疼痛。因为他明白，一旦说出口，我们的家庭限酒令就要开始强制推行。终于，他开始疼痛难忍，以致彻夜难眠。一次通电话，他轻描淡写地：“可能是天气原因，觉得胃口不好，吃的东西难以消化。”我想这么轻的症状，他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口？我和弟弟执意把他拖到医院检查：他的胃和肠都已经深度糜烂，酒精是罪魁祸首，如果一旦出血就无法医治了。

        他看着医生的检查报告，一时间怔在那儿许久哑然不语，喃喃道：估计也不全是酒的原因。经过一天忙碌的检查，决定住院等待检查结果。

        第三天早晨，他突然垂气哽咽了：估计这次我逃不过去了。我们狐疑：那么乐观的人，怎么被胃溃疡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击了？他说：你们都不告诉我，我其实是癌症。我们一头雾水：谁说你是癌？他拿起医生打出的治疗单：上腹癌。我们赶紧拿给医生求证，医生看了一脸歉意：“对不起，笔误，是上腹痛，没有上腹癌的说法。”当我们告诉他这是一场误会时，他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我要被他活活吓死。我以为自己命不久，所以这两天的血糖药血压药我都停了，做那些无谓的争斗做什么呢？”我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几天他血糖升高的真正原因。

      这以后，他每天都笑意盈盈，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从鬼门关门口转悠了一圈，好似大彻大悟。他突然感谢医生的一字之差，让他明白能活着无法预知自己可以活多久，就是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酒其实是可以退后的。他保证三年不碰酒，从此谁也不许跟他谈酒语，因为他戒酒了，要活命。我却神伤不已：这从未出现过的戒酒两个字，终于从他日渐苍老的口中说出来了。想当初，身体最不济时，也只是透露酒可以少一点，至于少多少，他也没有给出具体界限。在他看来，人生无酒无乐趣。而这次，医生的一个笔误造成的冰冷，让他彻底惊醒：生命如此美好，无酒也无妨。他说这次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辈子收集的几百瓶好酒，送给那些依然爱酒的朋友。

          今天，他终于愉悦出院了。阳光灿烂，满地碎芒，温暖而又宁静，给深秋高远的天空增添了无限的明媚柔和。

      重阳节，只愿老人淡饮食，少病痛，多增寿。也愿年轻人少饮酒，多节制，多运动，多快乐！

酒与我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