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客厅

   

姥爷的客厅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小镇过得并不富裕。

      他们没有听说过什么新式玩意，也不会去追求所谓的潮流。无论男女，都是最简单的装扮。

      随意走在街上，或者穿过小巷，不能说听闻鸡飞狗跳，但那扑鼻而来的家畜难闻气味，和泥墙底下随处可见的垃圾在大家眼中，并不以为意。

      因为这就是小镇生活的常态，安于种田养鸡，家长里短。

      姥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又格格不入着。

      他会在每天九点左右，穿一身干净的中山装，戴上前进帽和茶色墨镜，跨上大横梁的黑色自行车，腰板笔直地骑着上街去。

      他街去的目的有所不同，可皆一丝不苟的规划着。

      比如说周一至周五，先去买菜，回来后再骑出去会客；周六日要去邮局，拿回存放一周的报纸。他每日都像在城市里上班，朝霞而去，晚霞而归。

      哪里还顾得上养鸡养鸭！所以他的家从来都是最干净利落的，好比一个老学究晚年居住的四合院。

      说到会客，就要谈及他的“移动客厅”。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固定地址的会客之所。

      姥爷喜欢去哪里会客呢？这是说不准的事情。比方说今天他街去碰到南头的李老师，那他一准在南头街上的石凳上坐着聊天呢；再比如碰到胡同里的张二嫂子，那今天的晚饭可以不用等，一准的守时……

      他不是那种好打听，嚼口舌的是非之人，他也不会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寻常事。

      他呢，应该说是“飘着”。

      就是谈论一些历史和政治经济的严肃事情。不着个人生活的边，不是飘又是什么！

      往往他的话还在春秋战国呢，一扭头，一边的人正在阳光底下杀猪呢。这种严重的脱离感，常常使得他很挫败。

      于此“曲高和寡”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他看不上与他会客后还是一副不思进取样子的人，他也纠结着和有些人谈论思想是不是属于对牛弹琴？

      他想让每一个和他接触的，或者说是看上去有些头脑的人，都能如他一样读书看报，学习接受知识。

      但是生活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领悟，别人或许认为家长里短的日子比读书思考要来得更为切实。所以他只能是谈，却无法走入每个人的心。

        但无论怎样，在小镇人的眼中，姥爷还是有威望的文化人。人们尊敬他，同时也很难附和他，继而登门拜访的总是少之又少。

      姥姥说可能家里门槛太高了，来的人总是要绊脚，干脆锯掉吧。大舅说或许台阶是石头做的，又高又硬，容易磕脚，干脆砸了换成土坡吧。

      可是这样做了，来往的人依旧门可罗雀。即使这样，姥爷还是乐此不彼的拥有着他的移动客厅，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等到弥留之时，他说：“我和你说说高台阶的故事”。我们以为他老糊涂了，一个台阶有什么故事可谈？

      不过现在想来却是别有意味。

      一辈子说短就短，不过风云几十年。

        还是那样的小镇，还是土墙泥坯，一切仿佛脱离了时间的束缚，生活还在一如既往地继续。

      但是你的思想呢，却随着时光留在了过去，成了历史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