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王座(四)

作者: 运气不太差的我 | 来源:发表于2016-09-17 17:52 被阅读19次

    其四 死亡

    1

    “这一去,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白姐姐。”乌日珠坐在高高的木杆上,看着远处的白姐姐与岐爷爷渐渐消失在晨日之中,晃悠着腿说道。

    “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哈达说着。哈达怎么也想不道,这一分别,再与白菖蒲相见时便是物是人非。

    “哥,那太楚的花灯节真的像书中那样,真想去看看。”乌日珠心中的别离惆怅,被京都华灯初上,火树银花不夜的天的憧憬所冲淡。

    “为什么父亲要带着我们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五方城年年年初的祭天日也会比昨日美上无数倍的烟花。”乌日珠跳了下来,语气中略带着愤慨。

    “父亲也是为了我们好”哈达以前也不懂,不过渐渐的也明白了些。那座城是个巨大的漩涡,会将人吞噬。

    十年前,他想要出大门玩,但只是推开了一些,看到无数的兵士在外面列阵,黑色的铁甲有着如山的压迫感。父亲关上大门,把他抱回屋子里。他还看到父亲颤抖的双肩,他在院子的大堂内,正襟端坐,正看着大门,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就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大门就像被封印的众恶之门,仿佛会突然打开,有毁灭一切的洪流冲进来。

    那天是盛夏,却听不到蝉鸣与鸟叫,只听到远处有大火肆虐,嘹亮的号角,骏马的蹄声,兵士的怒吼,血飞溅的声音,兵器碰撞的声音。濒死的惨叫混杂在其中如同地狱。盛夏时节,却冷的像冬月的冰天雪地。

    几天后,他知道,一个老人死了,那个会抱着他的身子轻轻摇晃,和他说自己年轻时游历与战绩,给他讲史诗中骑龙的战士与神灵恶魔交战的故事,牵着他的手看他种的金黄麦田的老人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他们说他是老死的,父亲也接受了。

    不是的,他心中低低的说。但是孱弱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那时茫然的看向那个登基为沧澜帝国和乞颜古氏族新王的人,他的叔叔。

    “走吧。下一月我们一起随着商路去晋国玩。”哈达说道。晋国离中原的关隘最近,其实去沧澜的都城五方更容易些。但他不想回到那座城池。那座草原中祭天日放着最美的烟花的城市是染着血的,向下挖都是白森森的骨骸。

    “真的吗?真的吗?”乌日珠上来挽住了他手臂,一张笑脸像夏天看见阳光的向日之花。

    他心情突然开心了起来,心中那个背着许多包袱的小人偷偷的躲进了房子内。

    “真的!我们去看戏剧,听唱书。”哈达笑着说。

    2

    “你要出行了吗。”络黎氏看向把自己的丈夫把象征身份的虎皮大袄脱下,穿上灰扑扑的轻甲,挂刀披弓。

    “我要去圣山,见长生天。”呼和赤那说道,那是神秘的先知,掌握着命运的秘密。他需要求解。

    “部族里的事情我托罗拔和图雷勒协助你管理。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呼和赤那拥抱了络黎氏之后,牵出自己的爱马,此时清晨的露水还未化为水汽,牧民还在酣睡,呼和赤那迎着一缕缕阳光,手中的马鞭挥下,雄健的马嘶鸣向前奔去。

    “给自己的儿子下咒究竟是错是对呢?”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不是争权夺利的人,当时作为可继位的王子,一直也与各大汗王保持着距离。当长生天告诉他那件事,他便知道哈达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哥哥哈尔巴达夺权的阻碍,只能选择隐藏这个真相。

    哈达痛苦了这么多年,从极北到山海关,所有沧澜的氏族都是以武为尊的,不像中原诸国大多重用智者多于武者。他知道这个咒术会让他的孩子屈辱,他是明白的,但他赌不起他哥哥的大度。呼和赤那面容坚毅如铁,看向那天际远处。

    3

    父亲离开部族已有数日,日子如白马过隙,波澜不惊的度过。

    世有异人,以咒惑人,乱其心智...使人见无常之物,思无因之法...北至极地,冬至蓬莱,沧澜圣山善者众...

    哈达捧着歧舒给的书《九华奇闻录·异术》,上面讲述了九华大陆上各色奇怪难言的异术。哈达却总觉得整卷书都在直指一个森冷事实。使人见无常之物,哈达看到这句话便心中一颤。这不就是他的病症吗?如果我被人从小下咒,父亲会没有察觉吗?他突然想起小时有身穿青色祭袍的老人来到他家中,老人的笑容分外亲切,祭袍上一轮烈日,横亘长斧,是圣山的教徽。他想起父亲好像与圣山中人来往极为密切,可圣山从来很少掺和王权。

    哈达不敢再想,在空荡荡的帐篷内,突然觉得分外无助。从小他便体弱多病,毫无乞颜古王族惯有的雄健体魄,父亲虽然身形不像他各位叔叔那般虎背熊腰,但仍是一等一的勇士。他却从小在射骑刀术每每低人一头,虽说后来身体有所好转,也渐有气力。但兵器,他仍旧视之如猛虎。

    因为兵器于他,猛于虎甚。他掀开枕头,下面有一把短刃,他知道,在旁人眼里,这短刃精美异常。然而在他眼中,这短刃蒙着一层血色,刃上满是想要挣扎而出的恶魂。他不敢和别人诉说,自己看到的兵器是如此险恶之物。

    哈达闭眼五指紧握刃首,阴冷的风在四周飘荡,传到耳边的是低低的嚎声。他睁眼,还是他住过的毡帐,面前是琳琅满目的书架,墙壁上还挂着他从父亲送来的猛虎之头,那栩栩如生的百兽之王终究不如那些东西显眼,他实在不想去看,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冲入的他的鼻中。他看着那些从书架,从地上,从床间攀爬出来的腐尸和骷髅,它们伸向他,仿佛要把他拖入地下。他跳下木榻,踩在地上是碎骨和血肉的粘稠感。这是幻象,但太过真实。虽然他不会像从前害怕,但没人喜欢这样丑恶的世界,况且握住武器长久,他的血液会冻住一般疼痛。

    他扔掉短刃,四周又回复了原来的正常,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分不清现实。虽然不碰刀剑,但在梦中被恶鬼包围,无数次惊醒,只能缩在被窝中想躲开那些鬼魅。

    他在细细的看了那本奇闻录,圣山两字用中原隶书写的分外端正。他翻到写山川的篇幅,一字一字浏览下来。上面记载图娅圣山乃草原一代有歌谣传唱的最古老的王者征服王克泊摩尔妻子图娅的墓山,也是草原最高大的山丘。克泊摩尔以玄武为棺椁,抱山川以掩埋,封图娅为呼拉尔草原的圣女,萨满在上面日夜祭奠。直至今日这些萨满已经成为了沧澜的圣教,与草原帝国沧澜的王族乞颜古互相依连。他们的领袖历代长生天是大能之辈,占卜国运吉凶,精通咒术传闻能控人心智。

    控人心智!这个词再次让他激动起来,将整本书看遍,又将自己之前翻阅过的书摊开。有本中原神医编的《山河奇病》他翻遍此书也未找到他的病例。他患的可能真的不是病,而是咒术,那就有解咒之法。那他有能看见正常世界的希望。

    那父亲他知道吗?他回想起父亲小时会抱着做着噩梦的他入眠,如果父亲...不,父亲应该不知道,应该是有人,说不定瞒过他父亲从小时便给他下了咒。

    图娅圣山,长生天,惑人咒术,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弥天大网,罩的他喘不过气来。那老人崎舒又为什么给他用厚牛皮包裹的这些书,赠的这些书实在有些奇怪,仿佛指引他追寻自己身上的怪症。冥冥之中似乎有巨兽将视线投向他这个不过十六岁的患病少年。

    “哥哥,吃饭了。“乌日珠欢快的声音从帐外,毡包的布帘被打开一角,娇俏的小脸从其中冒出。

    “她好奇的左右看了一下,说道:”哥哥你这几日都待在毡包内干什么呢?“

    ”只是看一些书,上次歧老赠与的书籍还未看完。“

    ”书籍有什么好看的。“乌日珠一歪嘴。

    ”走吧,去吃饭吧。“哈达有些无奈的回应道。后母络黎氏与父亲都是沉稳的性子,但乌日珠却是出乎意料的停不下来的性子。

    “走吧。”哈达合上书,从榻上起身。

    走在部族的毡包之间,哈达看着一群孩童蜂拥向外面,他拉住一个小孩子,是部族很会喝酒的库里拉的二儿子,“库汜达,你们那么高兴去哪里?”

    “哈达哥哥,图雷勒叔叔要回来了。去晚了,就没有好吃的了,哈达哥哥我就先去了。”小孩子稚气脸上满是兴奋,哈达略一松手,便撒腿跑了。

    “图雷勒叔叔还是那么受小孩子欢迎。”乌日珠说着。

    “想起以前,图雷勒叔叔每次从城里带吃的,整个院落的孩子可都争不过...”哈达还未说完,腰上便受了一拳。“现在从王城到这里,倒还是叔叔他带小吃。”哈达苦笑着说完。”

    “请图雷勒叔叔一道吃饭吧。”乌日珠说完,便随着小孩子向前走去。哈达却知道定是她嘴又生了馋虫。

    哈达的部族是用木栅围起来,许多孩童边嬉戏边等待商队的归来,眼巴巴的瞧着。落日离人归,庭门孩童戏,分外美好。

    想来这是第一次图雷勒那么晚归来,是买卖货物时遇到麻烦了吗?哈达想到。他看着图雷勒那支队伍往这边赶过来,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那车马中的大旗是乞颜古的旗帜,银白的狼头啸着黑色的月亮。图雷勒的车马离部族领地越来越近,但太阳快落下去,看不清那些人的身影。

    不!那群人不是图雷勒叔叔的车队,图雷勒每次来时,都会挥舞着大旗策马先行来到部族,次次如此。

    那队车马突然前方骑马的人开始策马奔驰而来,可是不光带头的旗手冲锋,后面的骑手也开始冲锋,亮出刀锋。那些伪装成货物的马车,被他们抛弃,如同嗜血的野兽放弃潜伏从密林中跳了出来。

    “那不是图雷勒,是恶匪。”哈达高声喊道。远处的骑手已经搭弓射箭。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小部族之上。

    "射!”

    远处有号令声落下!

    如雨的羽箭已经飞了过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哈达把几个孩子抱了起来向后跑去,更多的孩子就像割麦子般倒了下去。欢欣的欢迎会转瞬变为杀人者的盛宴。有孩子恸哭起来,随同的女人尖叫抱起自己或认识的孩子,拼命的抹着眼泪。放哨的人吹起号角,呜呜的号声让部族所有的毡包都喧嚣起来。因为号角声只象征一件事,有敌人。

    “关上门!”哈达吼了出来。幸存的放哨守卫将简陋的木门极快的关上。这并不能阻挡这队前来杀掠的匪徒,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还进攻狼旗庇佑的部族,虽然父亲被剥夺权力,但乞颜古氏族的威严无人可触犯。为什么他们敢冒犯呼拉尔最伟大的氏族。

    “去通知所有部族的男人,拿起最锋利的弯刀,有大批的敌人。叫妇女,小孩都往后退。”哈达放下左右手的小孩,跟他们郑重的说道。他需要他们通知后面的毡包这里具体的情况。这两个小孩没去看倒在血泊的同伴,强忍着泪水跑开。

    这队进攻的骑兵只有三百余人,但这个坐落在此地的小部族也只有不到两千人。只有尽快集中反抗的力量,才可挣得一线生机。

    哈达看到那些中箭倒在地上的人,听着他们的惨叫,他没有扭头去看。他需要去找罗拔和后母,那样才可能阻止那群恶匪。他拉起呆在原地的乌日珠,往主帐走去,那队骑兵只需一分多种便会冲到此地。哈达突然恐惧起来,拉着乌日珠奔跑的手不住的颤抖,他所有的镇静都是伪装的,恐惧从他心头一点点泛起,就像小时梦中有恶鬼抱住他的腿将他拖入黑暗。

    但那些流血的,死去的,痛哭的都是真的,现在就在他后面真实的发生的,不是梦境。狼旗已被人夺去,那个满脸扎人络腮胡,笑声震雷响图雷勒叔叔再也不可能大力拥抱他了,再也不能灌自己酒,再也不能高声吹嘘自己年轻时杀了许多中原小崽子。

    死亡猝然而来,早上他们还在谈论一月后去晋国,此时却要想办法活命下去。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带来死亡的马贼高举着火把向四处奔逃的小部落冲击。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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