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狂揽四项奥斯卡大奖的电影《鸟人》中,爱德华·诺顿饰演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麦克·珊农,一个演技爆表的好莱坞大牌明星。麦克的演技来源于他对表演天生的嗅觉,只要站到舞台上或者镜头前,他似乎就有一种迅速进入角色的魔力。入戏迅速,毫无表演痕迹,也不会笑场。他力图在表演中追求真实的自我,从两件事可见一斑。第一件是当他和搭档在百老汇预演话剧时,发现导演为他准备的道具“酒”其实只是水,愤怒之极,当着台下全场观众的面大发雷霆把道具砸了;另一件事是到最后一次预演时,他饰演的情夫与女主角偷情,舞台上白色床单之下,麦克竟然真的硬了并且要求与女主角发生关系,当床单被掀开,观众席一片哗然。
然而,这样一个疯狂追求真实的人,在真实生活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当麦克勾搭上男主角的女儿萨姆,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萨姆问:“你会和我上床吗?”
“不会。”
“为什么?”
麦克狠狠吸了一口烟,“我怕我会硬不起来,我在台上没有任何问题。”
对比舞台上发生的事情,似乎让人觉得十分讽刺。对此,毛姆是这样评价的:“伪装就是演员的真实,作为他们曾经的素材和裁断人的公众,也是他们愚弄的对象。因为伪装是他们的真实,他们也就可以把真实看作是伪装”。在这个评价之下,其实暗含着一个巨大的隐喻:真实生活和表演并没有本质区别,表演即是生活,生活也是表演,甚至生活未必就比表演更真实。
对此我亦有体会,我刚毕业就当了教师,而且面对的还是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高中生。对我来说,完成从学生到教师的社会角色转换远远比提高教学能力艰巨得多,所以我在批评学生的时候常常会笑场,笑场意味着对自己身份的不认同。因为不认同,就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很“假”,为了缓解对自己“虚伪”的焦虑,只能通过笑场来释放,就像演员演戏时也会笑场,也是没有真正融入角色的表现,所以笑场的演员都是不走心的,不是好演员。
不过我们已经发现,并不仅仅只有演员在表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表演。生活就像一台戏,不存在没有任何角色在身的人,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只需要扮演一个角色,有的人则扮演多个角色。前者一般被认为是真性情,而后者往往被评价为“八面玲珑”。“八面玲珑”并不是一个褒义词,甚至略带有贬义,这其实并不能准确地描述这种不同社会角色的转换。现代社会如此复杂丰富,一个网络上的意见领袖可能在工作单位沉默寡言,公司里严肃认真的上司可能在某个周末俱乐部中是段子手。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产生连接更容易,行业之间的壁垒也没那么深,社会角色之间的隔阂在减少,这些都在促使刻板印象的消失。借助网络,人们可以更轻松的进入除了自身职业之外的角色。
即使是这样,大部分人对此并未有清醒地认识,仍然习惯用廉价的标签去描述其他人(这样做比较省力省脑子)。所以我们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言论,“医生自己抽烟喝酒样样都不落”、“教师各个道貌岸然”,甚至有的教师自己深陷在社会角色中不能自拔,生活中好为人师,回到家批评教育亲人,其结果必然是惨淡的。
只扮演一种角色并不能做“真正的自己”,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角色的窠臼,不能自拔。由于工作关系,我常常能遇到一些科研工作者。正如社会上的某些“偏见”认为的那样,有些男博士确实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穿着朴素,走在路上神情恍惚,有时候还会喃喃自语,似乎在思考影响地球和人类命运前途的大事。显然,这是入戏太深,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反过来影响到了当事人,成为当事人进入角色的依据,就像有些男博士的举动迎合了社会对于科研学者的一些偏见印象,使自己成为大家眼中的“科学怪人”,并且获得入戏的快感。
一个试图在生活中扮演公正无私形象的人,他会在旁人遇到争执来请求他裁决时获得极大的满足,为了维持这样的角色形象他只能一步一步牺牲自己,把自己推入死胡同。晋朝人邓攸带着妻子、儿子和侄儿一起逃难,路上跑的太慢儿子和侄子得牺牲一个,他把儿子绑在树上带着侄子跑了。我相信他的内心肯定极度挣扎,最终幻灭在自己德高望重的族长角色里。一个在生活中不苟言笑严肃的人,一旦适应了这样的状态,开口笑就会变得越来越难,每一次打破自身形象的开怀大笑都会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在生活中温柔可人的软妹子,一旦建立起淑女形象,大口吃肉都可能被人吐槽。只要给自己树立标签,希望别人以某种眼光看待自己,真实的内心就会被限制。
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人应该把身上的角色当作枷锁统统甩去,其实就算你想甩,也不可能都能甩去。人们常说“做真正自己”,在电影《鸟人》里,男主角里根一直在追求自我,试图摆脱自己年老色衰过气好莱坞影星的身份,在百老汇演出话剧大获成功之后,大众又给他贴上了新的标签,最终,他发现只有自杀才能真正摆脱这些角色。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肖申克的救赎》中,在监狱图书馆里工作了50年的布鲁斯在获得假释后自杀,脱离了已经深入骨髓的角色,或许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这似乎在暗示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你只是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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