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涯侠》的另一种后续可能
*昊欢
*本回合微狄白。有《神都》本子的朋友可以参见《番外三·忽如远行客》，没有本子也没有关系。白芥子的人设有微调，微调内容已于0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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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滴答三人来云梦，算命瞎子一语道破秦欢命轮。小神医询问季师傅，得知大师姐孔连翘受岳昊所托使用“三穴封记忆”的法子封住岳昊脑内关于秦欢的记忆。秦欢醒来，岳昊康复，秦欢夜探甲申号院，不料被岳昊活捉，二人相见百味杂陈，秦欢亲眼证明岳昊的确将自己忘记。陆伯翰夜访云梦，小神医诊脉，发现其中金蚕蛊，自觉才疏学浅药石无医。这才有——秦欢得知清醒真相，小神医托付秦欢千里寻人。岳秦二人痊愈离开云梦，不足月余青州再聚首。白家后人寻烟斗，秦欢百花楼内探孔连翘之下落，阴差阳错误得烟斗。
3 青州
昨日午夜子时，本人于城西鷄兒巷遗失烟斗一支。此乃家父生前挚爱之遗物，烟斗竹子材，斗尾绑红绳。请捡到的各位江湖朋友前来醉仙楼二层乙字号房交于我,必有重谢。
01
小神医被陆伯翰夜访一事一闹腾，原本清点库房的活也不做了，全权交给管事的红姑娘，而她自己则去了雷阿公那里探望。雷阿公的伤势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不重的是，陆伯翰只伤及了雷阿公的皮肉未动筋骨，可往重了说，毕竟雷阿公已经这么大年纪了，饶是云梦风水好，能让人延年益寿，可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更何况平日里雷阿公待小神医极好，又眼睁睁看着小神医长大，如父如子的关系，小神医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她把自己关去了藏书阁，心说一定要找出破解金蚕蛊的法子。就算找到了此法，也不能轻易替陆伯翰那胆大妄为的小人破了。
02
次日一早，按例小神医来到各个别院诊脉。诊脉是按照别院门口的天干地支牌号的顺序，每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小神医就会带着几个药童医女来到甲子号院开始新的一天的诊脉。
秦欢前一天夜里去了趟甲申号院，在甲申号院里虽一着不慎暂时被岳昊封住经脉，不过好在他反应快，趁着可以强行突破的当口连忙动用内力硬生生强行破了穴位上的封印。他躺在床上，入眼的是云梦别院里青色的床幔，床幔陷在黑夜里，已是五更天了，再过一会就该迎来破晓。与破晓一同来到的，还有云梦里的那群药童医女，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他们的小神医。
药王有能力，这是江湖上下人人认可的事情。可药王座下高足小神医有没有能力，还得等待时间进一步去检验。秦欢听西涯说，自己的苏醒同小神医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仿佛那日算命瞎子在门口嚷嚷了一阵，倒不像是在讨债，反而更像是随口捏了个诀，又烧了张黄纸符，这才通了神开了天眼将秦欢从鬼门关送了回来。或许小神医只是运气比常人稍好一点，名声比本事大，毕竟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当然，这都是秦欢对小神医的猜测，而这种种猜测等到天亮之后便悄然不攻而破了。
小神医诊了秦欢的脉，放下手后，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看着秦欢。她让元参把滴答师徒三人和前来见习的药童医女都给请出去，等正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这才缓缓开口。“秦公子厉害，大病初愈就能冲破穴道封印。我们云梦庙小，容不下你和小岳掌门这两尊大佛。你们也好得挺利索的了，不如各回各家，把院子腾给更需要的病人。”秦欢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几个时辰之前自己冲破穴位的事情居然可以通过诊脉就被人发现。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脉搏间，除了雷同于心跳的波动之外，剩下什么都没感受到。
“术业有专攻，我打小就学诊脉，江湖上除了我大师姐之外我还没服过谁。”小神医莞尔，从怀里拿出一张药单：“对了，秦公子，你们元教什么时候结诊费啊？这张药单上的药材我可都想要，不如元教这回用药材来抵诊费吧。”
秦欢一看药单，上面赫然写着夺命颠茄、七心海棠、阿修罗花这三种毒物。若是元教往昔，派出弟子去寻这些毒物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如今元教大乱，教主新立，双儿这位置还没坐稳几日。若此时贸然派出弟子去寻这些一触即毙命的毒物，则会导致人心涣散，对元教可谓大大不利。他反问小神医，好好的云梦不治病救人，偏生的收藏这些天下奇毒做什么？
小神医笑他不懂。
自古治病救人，除了使用那些性子温良的药材之外，还有一种法子，便是以毒攻毒。以毒攻毒虽然会对病人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可毕竟两害取其轻，就要看当事人是想要为了活命置死地而后生，还是胆胆怯怯连试一试都不肯。
小神医见秦欢依旧眉头紧锁不能理解的模样，便出言，给他做了一个选择。
她说，假如你身负重伤神志不清只能躺在床上有如废人，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种药，那药由夺命颠茄、七心海棠、阿修罗花混合而成，有剧毒，服下之后可以让你很快恢复与往常无异，但这药也有极强的副作用——比如说七天之内修为紊乱，极易走火入魔。
你会怎么选呢？是服下这有剧毒的药，还是选择一辈子躺在床上做个废人？
秦欢当然选了前者，可话刚开口便隐隐察觉哪里不对劲。这哪里只是小神医随口说出的选择，这分明就像是自己原先的处境。难道说……自己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这三味毒物所制成的药，这才转危为安，突然醒来？
“有点意思，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小神医笑得意味深长：“我本是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心想你只要老老实实在云梦修养，自然可以度过这段容易走火入魔的危险期。可是没想到你就是那么不听话，昨夜夜探甲申号院，按照常理来说，你该当场走火入魔重则暴毙的，可偏偏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欢摇头，他双手冰凉，小神医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眼前的小神医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像一个不经意间，就蜕化成了如今不近人情不择手段的陌生模样。他曾惊闻江湖上有一种人，他们行事诡秘，阴晴不定，仿佛拥有多重人格。
“因为小岳掌门昨夜无意之间替你封住了几处大穴，终止了走火入魔的蔓延。先前算命的说你是若有癸巳水相之则吉，起初我还不信，现在发现癸巳命的小岳掌门替你封穴之后，信了。”小神医的声音不大，可同她平时的语气却有着天壤之别。她是真的生气了，气秦欢如此胡闹，气眼前的病人不惜命。“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昨夜如果你能再稍微乖那么一点点，没有如此急于冲破穴位，或许危险期就这么度过了。可你冲破穴位逃了回来，以后离开云梦了，还得多加小心。”
她见秦欢面上闪过一丝懊恼，接着说道：“诊费的事，如果元教不能为我寻得这三味药材也就算了。不过，秦公子你得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诊费抵消，元教同云梦从此两不相欠。”
“什么事？”秦欢问道。
“替我寻一个人。”
03
小神医托秦欢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师姐孔连翘。
孔连翘如今身在江湖下落不明，除了前段时间在苍穹小岳掌门脑后植入三枚金针之外，小神医并不知道任何关于孔连翘的下落。她被困在云梦大泽里，只能守着云梦里的六十间别院。从小到大，出过最远的门便是云梦附近岸上的青草地。在小神医看来，自己入不了江湖，却早已成为江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多么讽刺。
她不指望秦欢在找到孔连翘后能顺利把孔连翘给带回来，她只希望秦欢下次造访云梦的时候，能带来关于孔连翘身在何方是否平安的消息。如此一来，也就够了。
与秦欢险些走火入魔相比，岳昊那边恢复得还算不错。小神医知道岳昊已经恢复到可以封人大穴的地步，便通知了苍穹那边，让他们赶紧过来接掌门回去。
岳昊不舍得离开云梦，倒不是说在云梦里住出了感情，而是他不明白，自己连早脉都还没有被诊，就这么突然被宣告了已无大碍，其中实在蹊跷，令他忍不住多想。除此之外，还有前一天夜里莫名造访的红衣梁上君子，他还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如此离开云梦，着实心有不甘。
可心有不甘又有什么用啊，一直等到苍穹派人来接，岳昊也没能再次在云梦里见到那位红衣少侠。他当然见不到了，在他离开云梦之前的两天里，秦欢已经同滴答派师徒三人一起走了。至于他去了哪里，西涯也说不上来。只是到秦欢同他们三人一起渡河去了附近的市集，置办了些干粮衣物后，寻了驿馆，轻装上路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交代西涯，他说，若是双儿问起，就告诉她他得去替云梦大泽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可回家。
西涯站在驿站边，眼看着旌旗悠悠，官道上的红衣少侠打马而行，尘土飞扬。他同左丘子和艾劲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前往云梦的渡口，突然意识到，云梦大泽这种地方，毕竟病气重，如果今后没有别的事情，最好也别来了。
山高路远无归期。
04
半个月后，青州。
青州本是古九州之一，后来中原大地战火连绵，也就渐渐比不上黄河两岸兴起的帝王之都。
秦欢查到那云梦大师姐孔连翘的老家就在青州，心里想着一个人若是长久离家，那作为游子，必定是心里存着回家的心。启程前，秦欢曾去算命先生那里求了一卦，算命的说：青属木，木衍风，在青州地界上得多加小心宣武孙家的人。
宣武孙家一门都是风属性的，比起秦欢使用雷切剑制造出雷电效果击晕对手，风属性还会给侠客本身带来轻功上超出其他属性侠客的天赋。江湖上常说，几乎所有优秀出色的盗贼都是风属性的——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是天生的轻功高手。
说到如今宣武的当家人孙掌门，年轻时候也是个江湖朝堂上都有名声的风云人物。可惜，名声有是有，倒不见得是什么好名声——说好听了人家那叫明哲保身，说难听了就是六亲不认。当年武皇在时，这位孙掌门的亲弟于朝内当差，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被牵涉进党争之中。他那个弟弟也是块倔骨头，认定了的事不会改变，也不知那将他视作棋子的人给了什么好处，被抓获归案后没多久，就于牢内自尽。
从天牢到乱葬岗这一路上，宣武孙家别说是派人去殓尸，就连过问都没多问一句。
人是死透了，可活着的人心也凉了。
再说说近的。
前段日子武林联盟组建青年精锐侠客前往昆仑讨伐从元教叛逃的七情魔人，各大派纷纷派出自家翘楚。宣武也不例外，他们派出的是掌门之孙，江湖人恭敬的唤一句“孙三少”。作为宣武掌门孙辈武功最为精湛的孩子，孙三少自创了一套名为“风声鹤唳”的剑法，基于宣武武学，但又不仅仅只是宣武武学的简单拼凑。他曾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可以将这套名为“风声鹤唳”的剑法琢磨通透。
在一些江湖人的耳朵里，这话是妄言诳语，可在宣武内部，人人都知道这套“风声鹤唳”的剑法有多么难练。只是可惜，围剿七情魔人行动失败之后，各大派精锐死伤惨重，回来的人里面并没有孙家三少。
“风声鹤唳”也就这么失传了。
05
秦欢不明白算命的为何点明让他提防着宣武孙家，但在他看来，此次前往青州寻找孔连翘的行动不可能不碰上宣武孙家。近期在青州将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武林联盟会议，今年由宣武做东，将会议地点订在了青州。
青州不比宣武远在山南道崇山峻岭之中的大本营，可也算是宣武的半个主场。青州不靠海，但人家地界里也有不少水系。河多了船就多，船多了衍生出的画舫也多。虽然比不了金陵城里秦淮河畔名满天下的画舫，但也别有一番北地水乡的风味。
说到青州除了弥河上的画舫，还有什么是江湖人人尽皆知的，那便是弥河河畔的明月楼了。
明月楼高，站在明月楼上能看见弥河水上升腾起的雾。这雾气同云梦大泽的不一样，云梦大泽的雾绕在身边，让人察觉置身九重天上，渺渺于江海。而弥河上的雾则多了几分烟火气，仿佛烟柳画舫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暖色的烛光中，摇曳生姿。
尽管苍穹派大不如前，可岳昊也在此次青州武林联盟大会的受邀之列。
岳昊比其他门派的掌门要早来青州两天，不为别的，他在青州得见一位自己甚至是整个苍穹派的老熟人。
这位老熟人姓白，比起赵钱孙李算是个没那么常见的姓。提起白姓，本朝已经没有什么白姓在朝为官了，本朝虽无，可往前了的武周朝大有人在。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曾赐予六位良将“昭陵六骏”的称号，其中有着“白蹄乌”美名的怀化将军白元芳在武周朝里可谓立下汗马功劳。
眼下，岳昊的这位老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前朝怀化白将军的养子——白云中前辈。这位白前辈也不是同那位怀化将军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若是抛去养父子的这层关系，白将军同白云中前辈也是舅侄。只不过白将军常年驻地都城两边跑，是个难以安家的漂泊命，他妹妹担心她哥老了无人养老送终，于是就把儿子过继给兄长。不过这位白将军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听闻他同武周朝那位位极人臣的狄相互为挚友，无论何时白将军得到传召从驻地返京，他都能在将军府街对面的宰相府里吃上一口自己最爱的桂花酥。
白家当时十分显赫，这份显赫也延续到了李唐复辟之后的中宗睿宗朝。
可历来武将最忌讳功高盖主，一旦犯了这等忌讳，那便会从立下汗马功劳的宝剑变成了人皇心头的尖刺。白家也不例外，被卷入党争之中，好在有狄相力保，这才让白家只被收走了兵权。唯一有些缺憾的是，白将军的妹夫死在了这场党争里。
有人说，白将军的妹夫乃是假死，为的就是转移当朝注意力，毕竟那妹夫原本曾是狄相父亲的幕僚，本事大着呢。也有人说，一杯鸠酒下去，神罗大仙来了也是回天无力，肯定早就死透了，别说是狄相父亲的幕僚，就是狄相本人喝了鸠酒那也是踏入鬼门关——有去无回。
至于白家的其他人则都没有大碍，家产也没事，往后低调做人，只是不再做官。
不过不做官对白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白云中还是白将军妹妹的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八面玲珑适合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人才。或许曾经有一位——白将军妹妹的女儿，这位闺中小姐曾在中宗朝参与到皇室贵胄联姻之中，又在白家交了兵权失势之后沦为权利的牺牲品。
白将军的妹妹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06
苍穹岳家同白家的关系颇深。
往前了说，上任苍穹掌门岳青云年幼的时候曾受到白将军指点武学一二，可以说如今的苍穹绝学里融了点白家军浴血杀敌的招式。作为白将军唯一的养子，白云中前辈同他的养父一样，不是个喜欢安分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流窜在神都洛阳的大街小巷，看看酒楼里的人来人往，又听听戏园里的咿咿呀呀。
都说三岁看老，白云中三岁的时候，狄相就曾说过，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个跑江湖的料——不适合去战场厮杀，更不适合做官。果不其然，狄相一语道破天机。白云中前辈走起了江湖，成了江湖散侠云游四方。若是逢年过节来到长安，便可在长安醉仙楼二层乙字号房内听见白云中和他的江湖酒肉朋友一起，高谈阔论，好生自在。
当然了，这白前辈也没那么靠谱。天生袭了他那亲娘养父白家人骨子里的不靠谱，年初的时候，还意外弄丢了狄相的遗物——一斗尾系红绳的竹子材烟斗。为此，他一个中年人可没少被他那两鬓斑白的亲娘的一顿猛抽。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白夫人告诉白云中，他要是找不回狄相的遗物，也就别回家了。
——这便是白云中前辈在外漂泊小半年的缘故。
他没有找到烟斗，此次来到青州，带来的还有烟斗的寻物启事。
此时此刻，这位白前辈坐在明月楼里，遥望天边一轮明月，面前点着一壶太平猴魁。他在等人，等他的好贤侄岳昊。
白前辈打小就认识岳青云，岳青云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要清楚。
老岳掌门心气高，急于求成。若他没有那么急于求成，也不会让苍穹派酿成后来人造侠骨实验的大错。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蒙蔽，可本质上，是他的性子促使了这件事的发生。不过，作为一个父亲，白前辈是钦佩老岳掌门的。
昊儿这个孩子，母亲去得早，岳青云一个人将他拉扯到大着实不易。他长年累月扮演着一个严父的角色，就是期望昊儿可以早日独当一面。昊儿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也同他的老爹一样急于求成——练功练到走火入魔。若不是神农玉相救，早就两腿一蹬小命呜呼。
岳青云希望在侠骨实验之后将一个强大且干净的苍穹派交到昊儿的手里，可是他失言了。很矛盾吧，有些人不见得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可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庇佑苍穹的大树轰然倒塌，年轻的树苗必须很快肩负起重担。
有些事情，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
07
“白叔。”青年的声音打断了白云中的回忆。他看着眼前这棵已是亭亭如盖的树木欣慰地笑了，连忙招呼着岳昊坐下品茗。两人一言一语聊着，聊到兴起，白云中硬要检测一下昊儿的武功，看看他自围剿七情魔人重伤痊愈之后，武功有没有退步。
岳昊拔剑，几个剑花行云流水。虽然光凭几个剑花看不出内力，不过好歹招式还在，白云中捏着胡子，十分欣慰。完毕归剑入鞘，岳昊从窗边走回桌边的时候，瞥了眼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街道。
一件红衣一闪而过。
他还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定睛一看，还真是那夜夜探甲申号院的梁上君子。
匆匆地同白云中道了别，岳昊连忙赶下明月楼奔着那道身影追了过去。白云中从窗户里目睹了岳昊奔走的全过程，心说这孩子果真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私事了。回头他又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一叠寻物启事，一边想着一边突觉牙疼。他得赶紧这几日把这些寻物启事给贴出去，不然找不到烟斗，他可就真得天为盖，地为庐，云游四方，逢年过节有家不能回。
秦欢没走两步，觉得身后一阵不妙，察觉遭人跟踪。起初他还不相信，后来假意去临街书摊看书的时候，这才十成十地确定了。他也不恼，他也不是第一天遭人跟踪，更何况在他路过转角瞥见跟踪的人穿着月白褙子后也就没拿跟踪当回事了。
他来青州了好几日，把青州上上下下能打探到江湖事务的地方摸了个通透。岳昊初来青州，比起秦欢而言，自然是没他熟悉这青州府的大街小巷。秦欢见岳昊跟得紧，他也不恼，带着岳昊在大街小巷里来回转悠，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岳昊还跟在几步之外，这就有些令人难受了。
过去他在苍穹当韩欢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岳昊跟踪人的本领这么厉害。他有些恍惚，恍惚岳昊是否真的把自己给全然忘了。可恍惚毕竟只是恍惚，他忘不了那天夜里甲申号院中岳昊看向自己的眼神，陌生中带着探求，疏离中带着客气。只是如今这情形无法令他不多想——他没有办法理解岳昊为了跟踪一个深夜造访的梁上君子跟了这么多的路。
侧身拐入小巷，秦欢心说算了，时候不早，他得去做正事了。接下来的路，岳昊如果愿意跟，他就跟吧，前提是，他可得跟得住。眼前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秦欢穿得是绯色长衫，闪进这满楼红袖招的地方一会就没了影。还没等岳昊仔细分辨着，就被华灯初上迎来送往的青楼女子给拉着进了楼里。他面上一红，手上一挣，心里暗骂那混小子居然如此不择手段把自己引到这种地方，心中一恼，转身走了。
08
秦欢来青楼是真的有正经事的。
前些日子他在幽州逮到了江湖百晓生。江湖百晓生也是不容易，那天走在路上正开心着本打算去西街尚元楼吃锅包肉，没成想走在路上好好地就被人拖进巷子里。起初，他以为是碰到了劫匪打劫钱财，后来定睛一看面前的红衣少侠，忙赔着笑脸敢问秦少主光天化日有何贵干。
秦欢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早就趁江湖百晓生出去喝花酒的功夫翻过院墙绑了他心爱的肥鸽子。鸽子的翅膀被他捏在手里，扑棱着像是菜市上的鸡。他以鸽子为筹码，来迫使百晓生说出一个人的下落。
那个人就是孔连翘。
按理说，孔连翘的事百晓生应该不说的，但是他看着自家的鸽子快要被秦欢做成烤乳鸽实在心里受不了。他告诉秦欢，孔连翘的下落他也不是那么清楚，毕竟孔连翘自从离开云梦大泽之后常年漂泊在外。不过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些东西，那个人远在青州百花楼里，是百花楼的老鸨子。
都说青楼和酒楼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两个地方，百花楼也不例外。
秦欢来到青州之前，特地从百晓生那里打听到了百花楼的老鸨子喜抽旱烟，找她打听事情如果没有钱的话送烟丝烟杆也行。他碰巧知道京城里百烟坊一种名叫“小兰花”的烟丝味道馥郁，听说前朝狄相就好这一口，拿去送给百花楼的老鸨子肯定没有错。
可真当他坐在老鸨子的房间时，着实被眼前墙壁上挂着种类纷繁的烟杆给惊到。老鸨子复姓上官，如今上了年纪有了皱纹不过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的万种风情。听说这上官妈妈也是个苦命人，幼时家中为官，后被抄家，家中后人男流放女充妓，也不知是真有罪还是遭人陷害。
她收了秦欢从京城弄来的小兰花，捏成一小团，放进烟斗里，吸了一口，灌鼻吐了出来。
确实是上品烟丝。
“孔连翘啊……”上官妈妈冷眼看着秦欢，“她现在在哪我可不知道，说不定又一头扎在某个疫情村里吧。不过她每年正月里都会回一趟观音禅院上柱香，想找她就正月去长安吧。”
秦欢暗暗记下，他瞥眼看见墙上挂着的一个竹子材的烟斗，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自己曾在侠考镇的时候，在布告栏上看到过一则寻物启事——昨日午夜子时，本人于城西鷄兒巷遗失烟斗一支。此乃家父生前挚爱之遗物，烟斗竹子材，斗尾绑红绳。请捡到的各位江湖朋友前来醉仙楼二层乙字号房交于我,必有重谢。
再仔细看看，可不就是同一支烟斗么。
他问上官妈妈这支烟斗从何而来？上官妈妈说，年初的时候有个为老不尊的飞贼来百花楼打听兖州展家的事情，飞贼兜里的钱不够，就把这烟斗抵给了她。秦欢告诉上官妈妈自己同这支烟斗颇为眼缘，想要多人所爱。上官妈妈倒无所谓，只要有钱，想买就买。
09
次日早晨，秦欢在青州的大街小巷里再度看见了那张寻烟斗的告示。与上次在侠考镇的不同，这次寻烟斗告示的上写着的地点改在了明月楼。他心说这贴告示的人还真是出手阔绰，没到一地告示上写着的地点都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
与此同时，岳昊正在明月楼里陪白前辈吃午饭。他昨夜误入秦楼楚馆后被脂粉熏得脑袋疼，白前辈见他食欲不振的样子，也不知道前一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长辈，他不好多问，只是可惜那一大桌子菜，最后怕是要全数落入他一人的肚子里。
岳昊想起这天夜里弥河画舫里举办的武林联盟会议，忙问白前辈他是否会前去。白前辈笑道：“我是江湖人士中的江湖人士，哪能去得了武林联盟的大会？”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不过这次宣武派憋着什么坏呢？放着好好的明月楼不用，非得跑到弥河上的画舫里举办大会？”
岳昊也纳闷着。不过既然是在画舫里开会，那除了各大派登船的客人之外，便不可能会有其他人途中搅局。除非是轻功好手，而宣武一门本身又是轻功里的佼佼者，自是不怕别的轻功好手。这么看来，宣武若不是想开鸿门宴，那就是生怕有意图不轨之徒搅局。
如今苍穹陨落，原先清源苍穹宣武三足并立的局面遭到改写，清源想要一家独大问鼎武林，宣武自然也不是善茬事事都防着他清源。
说不定今夜的弥河画舫里还能白白演出一出大戏来。
两人心思各异，正想着呢，便听见传来一阵敲门声。小二说，有人揭了寻物启事，说是自己寻得白前辈丢失的烟斗。白前辈喜出望外，正愁着这一大桌菜怎么处理，便有人带着好消息而来。
来得是一位红衣少侠，眉间像是凝了昆仑冰川上的冰渣，冷面冷言，撂下那竹子材的烟斗就准备离开。
秦欢只是来物归原主，他没想到会在明月楼里碰见岳昊。白前辈拉着秦欢坐下，掏了感谢费后嘴不歇着问东问西。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着毛病，更何况白前辈看着秦欢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就是前一天夜里昊儿追出去的那人。再加上这二人反常的表现，白前辈心中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他问两人，你们是否之前认识。
“认识。”“不认识。”
两人同时开口，所说出的话可谓大相径庭。
只不过这次奇妙——说“认识”的，是岳昊；而说“不认识”的，反而是秦欢。
秦欢连想死的心都有。
他听见岳昊正兴致冲冲对白前辈描述自己是如何翻墙进了甲申号院如何被他英明神武反应超群的小岳掌门封住穴位又如何凭借着高超武艺挣脱封印逃之夭夭，白前辈听得津津有味，不免觉得昊儿这个孩子若是哪一日不愿做掌门了跑去茶楼里当个说相声的也是极好。他看着秦欢，先入为主地以为秦欢就是那个偷人东西的飞贼，可转念一想，哪有飞贼偷完东西不去销赃跑来物归原主的，神色缓和了些。
起初他说不认识岳昊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眼下是在青州地界上，人生地不熟，多小心一分总没错。可没想到岳昊倒是嘴快，这人幸好是被三枚金针封去旧日回忆，否则还不得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他双手抱拳，起身告辞。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岳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送送你。”“不用。”秦欢连忙加快步伐，转眼间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
10
白前辈则是掂量着手里的竹子材烟斗，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能回家了。他捏着胡子，想起来最近许多江湖人士都来到了青州，前些日子他还在街上碰见了以前的旧相识左丘子，心里盘算着下午去找老左喝酒作乐去，再找几个唱小曲的，那还不是美滋滋。
至于小辈们的事，就由小辈们自己去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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