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嗯,好”
“在八号航站楼前等我们,对……出来到门口”
“好”
“哈哈,花姐说话粒粒清晰,一字一顿……有一种紧张的感觉。”
洋子接完花姐的电话,伴着笑说出评价,脸上挂着品评戏谑意味的笑。
突然意识到这是本该藏在日记里的评价,哑然无措,嘴角抽搐着迅速收回笑容,好像秘密被人昭告天下似的惊恐。
“会被发现爱评价别人吧,会被发现有偷偷在写小说记录她们么?小说被看到了怎么办……会被讨厌吧”脑回路又开始不着边际地肆意蔓延。
抬头瞥一眼沁沁姐,好像在看手机信息,大概没有注意吧。
“取悦型人格”,是和沁沁姐一起写推送的时候提到的概念。
洋子也是这样的性格吧,或多或少。不,应该是很大程度上。
会潜意识害怕被人讨厌,所以不敢多言,尽量用笑容来掩盖尴尬的现实和口舌笨拙的自卑感;虽不言语,却会胡思乱想,分裂出无数个分身来体会同一个语境;会不停地努力,因为害怕被抛弃掉,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一个人被扔在大大小小的不同房间里。
总是一个人呢。
后来就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了,说不上是习惯了所以喜欢,还是原本就这样。
洋子时常感到迷惑,为人类善变的面孔和飘忽不定的心绪。这人类当然也包括洋子自己。
洋子的上级,是一个宛若方形橡皮般结实的强壮男子。暂且称呼他为头儿吧。
初见时令人脸红心跳的硬朗眉眼、花臂刺青,不过几日,就被他孔雀式的张扬炫耀驱赶得烟消云散。
洋子打心眼里不喜欢过分张扬的人,也不喜欢会开无聊低级带有情趣意向的玩笑的人,讨厌得很。尽管洋子喜欢一个人在幽暗的小屋里细细品玩屏幕里的暧昧运动,但一旦把这种隐秘美好暴露在日光之下,就变得污秽不堪了。
密封玻璃里的水银,美艳销魂,一旦敲碎这玻璃,蒸入空气的,就是剧毒。
“嘿嘿……大雄,你喜欢平胸的还是大胸的?”
大雄脸涨得通红,两个人一人讪笑,一人大笑。
二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荡在洋子的扁平身体上。
洋子虽然没照镜子,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定是煞白得冷漠,五官僵硬得仿若雕像。
心里充斥着翻滚汹涌的愤怒和敢怒不敢言的委屈,以及对头儿的深深鄙视,对大雄红肿笑脸泛起的悠悠恶心。
洋子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电视剧里时常描绘的职场黑暗,但只是这一句打趣,就已经让她感到恶寒了。
洋子只记得头儿说过的三句话。
“现在是英文商标很多,但是你要看整个时期,中文标识就多了……”
洋子有一种能力,脑补话语衍伸意的能力。
昨天兴奋地做着中文商标设计方案时,洋子觉得自己做的商标又美丽又别致,巧妙的中文变形,好像还隐藏着熊熊的爱国之心。并同时把头儿上述的话,延伸出他鄙视中国传统文化,崇洋媚外。然后迅速被自己的爱国情怀打动,并感到无比的自豪与骄傲。
然后一觉醒来的今天,看着电脑边白纸上碳素笔勾勒出的商标,洋子发现可以找出一百种嘲笑它的理由:线条复杂,在简洁醒目才有机会被记住的今天,注定会被埋没在市面上繁多的各类商标中;变形过于严重,致使看不出原本的设计意图;透露出幼稚的学生气……
洋子有些发愣。
第三句是在沁沁姐的车子里两个人聊天时说过的话。
“沫焉就是个老妖婆,早晚吵起来要把这个老妖婆臭骂一顿,再赶走。”
头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不过听得出来,脸上一定是愤恨的不满和对于幻想中驱逐景象的向往。
他们口中的沫焉,是洋子迄今为止在公司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姐姐。
虽然每天会化很浓的妆容,但完全不觉得浮夸或假面,反而是恰到好处的精致。
他们的解释中,有对于沫焉姐错把自己放在一个身居高位的管理层位置的不满,有对她业务能力不足的质疑。但或许是因为没有共事过,洋子没法明确体会这种强烈的不满。
因为,在洋子心里,长得好看的人犯的错误是可以打折的。
沫焉姐姐的颜值,是值得打五折的。
洋子还没有具体看过“业务能力不足”的沫焉姐工作的情形。只记得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候就觉得像古书里的女主人公,初次见面时候误以为是饭局上某位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初次见到名片时“沫焉”两个字更是惊艳,还有帮忙递外卖时“袁先生—”的心动打趣。
洋子就是这样肤浅的视觉动物。
洋子发现自己不能熬夜,晚上码字太过精神后。凌晨一点钟,又失眠了。
很快就入睡,但洋子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只看见一颗诡异珊瑚状的吸盘式头颅,中间是向内的黑洞,壁沿四周挂满竖起的发丝,洋子被吸进去,陷入一片黑暗,挣扎着,眼皮费力的拉扯开,忽明忽暗中是月色微光里的黑暗房间,朦胧中看到空调在呼呼作响。
洋子半拄着胳膊爬起来,摸过遥控器,关上了空调。再睡去,又有些变形的爪牙,蓬头垢面的怪物,跳跃着,翻转着,好像连着洋子太阳穴里的神经,一起狂乱的蹦跳,在进行某种伟大的祭祀仪式。挣扎着醒来,恍惚中睡去。起先洋子还觉得颇有意趣,仿若在不同的平行空间里任意穿行,在五光十色的魂魄鬼怪的身体、咽喉、发丝里肆意穿梭。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大概有一两点了吧”,洋子不敢再任由自己的神经继续这样活跃下去了,“明天会昏昏沉沉的吧。”
最后一次,在某个闪着微弱的红光,已经记不得清晰影像,只好像从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屏幕中跳脱出来一样,洋子猛然清醒过来,扭开药瓶,用厚实坚固的大拇指甲,把治疗精神分裂的有安眠作用的药片掰下了二分之一,再二分之一。吞下了四分之一的药片。
清晨五点半,洋子又醒过来了。
没有闹钟的声音,是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外面的声响。
翻身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距离闹钟响还有1分钟的 6:49 。关了闹钟,洋子勉强得爬起来。头痛欲裂,头昏脑胀,都不足以形容洋子的难受。
喉咙里好像刚被人用火烧了一场,干哑地呼吸都隐隐作痛。
脑袋里混混沌沌,抬脚走路,只觉得一高一低,左重右轻。
眼皮明明一点也不肿,却像糊了一层纸的古代窗户,愣是连穿衣镜里的自己都看不大清。
然后,伴着晕眩,走向办公室。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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