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镜照鱂城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
右擎苍
锦帽貂裘
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
亲射虎
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
鬓微霜
又何妨
持节云中
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
西北望
射天狼”
……
漠南城东北有一土城,叫做鱂城,据说远古时期这里本来是一片水域,传言叫做鱂湖,后来发生了一次大的地动,山崩地裂之后,鱂湖消失,后渐成一片丰茂草地,渐而有了人烟,到了前朝,已经在此筑城,依着鱂湖的旧称,唤作鱂城。
鱂城北依堑云山,夯土筑城,人口不多,城中除了驻军,猎户居多,因着堑云山山高林密野兽众多,大梁的皮货数得上名头的,堑云山有一份。
二月二十三,鱂城东门外的平野之中,甚是热闹。
东门外是一片围场,听说是凉州的一个富户家里弄的。
说是围场,不过是弄些简易的木栏,平日里散养些兔子野鸡之类的,以供消遣。
有人说了,凉州虽是重镇,可到底偏远,一个偏远之地的富户,如何敢有这样的派头?
却原来,这富户根基不浅,弄这些东西也并非自己享用。有知情人说,这围场来的客,不是高官,便是显贵,说白了,富户只是个看场子的。
可今日来的客,倒像个白丁。
富户裹着厚重的皮袍子引着客人到了围场,那客人一身素白棉袍子,腰间松松垮垮一根细如丝线的银丝腰带,身无长物。
富户心里犯嘀咕,昨儿个梁大将军身边的副将特意上他家去,说有个紧要客人想去他家围场,叫他准备一下,难不成,就是这人!?
罢了罢了,梁大将军的威名,他还是清楚的。作为一个地道的凉州本地人,这些年梁大将军在北地的奇才伟略,可是家喻户晓。
富户自去瞎琢磨,围场里早已开始了一轮“猎杀”。
围场边的亭子中,铺了厚实的毡毯,生了炭火,几案上搁着茶炉,却没有袅袅茶香,反而是,一阵幽幽的酒香缭绕四周。
席上三人,一白袍人,一黑衣少年,一锦袍人。
“您刚才唱那个,真是豪气干云,家主说,韩先生文韬武略,果然不凡。”
说话的是锦袍人,他手中执着酒盏,浅浅抿了一口。
“哈哈哈,老陶说话忒夸张,他的话不能信。我大字不识几个,哪来的文韬武略,不过是故事听多了,信口胡诌的。”
白衣人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着说。
“主人事事为百姓想,省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多少心,却还是逃不过被你们诋毁,恩将仇报!”
黑衣少年语气不善,他面前的酒盏满满的,没有动过的样子。
“十九!”
白衣人出声制止。
“呵呵,这位十九先生说的也没错。朝堂之上,不明真相的大有人在,加之,您一向行事洒脱不羁,自然难免落人诟病。这次的事,家主回来晚了,他让我特意给您致歉,说是您有空了,记得回去上都看望故人。”
锦袍人举手投足间颇有尺度,一看就是久立朝堂之人,言语之间却对那白衣人十分恭敬。
“哪里,这次的事情,我已料到,老陶费心了,替我谢谢他。等我从南边回来,就去找他喝酒,这次的酒可是要付费的,我最近关门歇业,这边花销又大,酒我就不请他了。请!”
白衣人说完举起酒盏,又是一饮而尽。
“呵呵,酒钱自然该多付些,朝廷欠您实多。请!”
锦袍人这次也没含蓄,喝了满盏。
初春围场的乱草间,可见十余匹健马扬蹄嘶鸣,大约是在追逐野兔什么的。
……
与北地寒冷大不同的是,二月底的南瑞,早已春光旖旎。
地处南瑞城西的丹泽谷,更是四季如春,没什么明显变化。
曲水流觞的鱼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阿回偶尔会抽时间去撒几把鱼食,却没有心思和时间坐下来陪鱼儿逗乐,他实在是比较忙。
此刻,他正在恭恭敬敬煮茶,师傅手里捧着一卷医书,半个多时辰了,也没见翻一页,大致是,又走神了。
自从正月里小师弟来了一趟,师傅就开始时常走神。二月里从夷州回来后,更有些喜怒无常,确切说,怒比较多,喜么,阿回不曾瞧见过。
阿回每日里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师傅,他没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都降了几个调。
阿回把煮好的滚烫的茶汤倒进师傅那盏翠玉盏里,茶香氤氲,阿回都要醉了,师傅却还在神游中。
阿回不知道,他的师傅这几日被一个稀奇古怪的梦给缠住了。
……
“放肆!”
他喝出这一声的时候,手中剑也递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后心,来了个透心凉。
若是此刻将那剑拔出来,没准儿能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
被刺中的人一身白衣,在倒下的那一刻,回头冲他绽开了笑脸。
那人眉眼弯弯,笑眯眯道:
“你还挺狠!”
他一瞬间僵住了,像是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似的,眼前一黑。
……
连续多日被这样的噩梦纠缠着,他有些疲惫。
梦醒之后,他都会细细回想那个被刺的人的五官面貌,可是,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那人的笑容,如这园中花草般清新,还有些可人,每每想到那个笑容,他的心就抽着痛。
到底是谁呢?他细细咀嚼。
梦里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自己的青梅汀兰重逢,也知道了原来汀兰有一个不普通的身份,那个不普通的身份来自于一个不普通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苏景,一个风评毁誉参半的异姓王爷。而自己的青梅汀兰,就是那位王爷的外室所生的女儿。
刺杀事件发生在苏景的六十寿筵上。刺客先是出其不意一剑刺中当日的寿星苏景,是他及时出手一掌将刺客击毙。
就在众人惊乱之际,不想第二名刺客出现了,他只听见汀兰一声尖叫,回头时一个白衣人已经到了汀兰面前,他顾不上许多,抽出苏景胸口刺客留下的长剑,一剑朝着那白衣人的后背刺了进去,当即穿胸而过。
吓晕的汀兰被身旁的侍女扶住了,那个被他刺中的白衣人冲他回眸一笑,倒了下去……
每次梦醒,他的衣衫都湿漉漉的,胸口痛得厉害。
他想,终究是汀兰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所以这件事才会这么深地刻在心底。
是啊,他对苏汀兰的感情,从来都不是虚的。
他在谷中建了岸芷汀兰这样一处园子,等了十多年,没想到等来的重逢也即是别离,苏汀兰的结局,唯有一声叹息。
第一次梦到这件事后,他去到岸芷汀兰的园子,却发现那里已经拆得干干净净,竟是种了蔬菜。
他大为光火,唤了阿回来问,阿回的回答令人费解,他说,
“师傅,园子是您老早就让拆了,说是要重新建一个园子,却一直没得空。是弟子看空着浪费,就让厨下的婆子们种了菜。”
他明显感觉阿回说的不是实话,却又找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借口阿回最近喂鱼懒怠,罚去厨下乖乖烧了三天火。
……
“师傅,茶凉了……”
阿回的声音怯怯懦懦,细如蚊蝇。
他放下书卷,竟像是回神了。
翠玉盏换了新的茶汤,热气氤氲中,大雪纷飞,一角亭现,亭中白衣清雅,抬手处,六角菱花晶亮无比。
“这茶盏是何时的?”
他的眼神一亮,问阿回。
“这是八年前小……烟霞居特意为您制的,鲁少亲自送来谷中,说是当世独一盏。”
阿回近来说话总是不怎么利索,吞吞吐吐的。
“五年前滇南王府的事情,你可知道?”
他突然问了这样一句,阿回身子一颤,脸色都变了。
“师……师傅,五年前的事,弟子不记得了。再者,弟子一直在谷中,哪里都没去过……”
他发现了阿回的异样,追问道,
”当日寿筵请的人里,可有你知道的?“
师傅的语气像是抵到喉间的利剑,阿回不得不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思忖了片刻,才道,
“当日,好像……鲁少也去了……”
“我去趟南瑞,你去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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