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摇椅 （莱拉）

莱拉

第一部分 过往，朴素，平凡，美好？

1. 摇椅

    午后，莱拉家门前，空气中浮动着夏日的气息，慵懒的橘黄色阳光铺在那把摇椅上。莱拉的外婆坐在摇椅上，她的头发像棉花糖一样蓬松，灰白色的一团。金色的眼镜下，那双碧眼正注视着手上的钢针与毛线。她今天突然想着给莱拉织一件毛衣，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箱，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药瓶。那就是她织这件毛衣的原因。

    房内传来连蹦带跳的脚步声。莱拉从里面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台“拍立得”。莱拉冲着她说：“外婆，你没去睡午觉吗？”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答道：“嗯，外面的太阳太舒服了，我想多在外面坐一会儿。”莱拉一蹦一跳地蹦跶到她身边，把“拍立得”在她眼前晃晃，说：“外婆，那我们来合张影怎么样？这阳光好漂亮的！”她放下手中的钢针，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当然可以。”莱拉兴奋地挽住她的脖子，“哎呦！孙女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你是我外婆，不黏你黏谁？”她伸出食指弹了一下莱拉的脑门“就你嘴甜。”莱拉把相机往前一举，摄像头对着二人，她的视线停在了门前的树枝上，一片黄绿色的树叶挂在枝头，夏日的微风吹过，那树叶离开了树枝，悠悠地飘落。

    她脸上挤出笑容，微风拂过二人脸庞，她灰白的头发飘起。莱拉按下快门。

    相纸徐徐从“拍立得”下方吐出，两人的笑容就这样留在了相纸上。

    莱拉取下相纸，一边甩着相纸一边冲着她撒娇：“外婆，你明天送我去上学嘛。”“你这么大了该自己去了。”“我才不，你就陪我去一次嘛，我要给我同学介绍你。”“行吧行吧。”“那外婆你绝对要穿那条蓝色花裙子啊！就你喜欢的那条。”“好吧。”莱拉走回她的房间去了。

    那个拍立得是她给莱拉的生日礼物。她没想到莱拉会这么喜欢它。步入老年后，准确来说是莱拉在这个镇子出生后，她爱上了摄影，当时她随便挑了个“拍立得”给莱拉，只是为了图省事在买胶卷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个。莱拉拿到“拍立得”就开始到处拍拍，还让她教怎么拍出更好的照片。莱拉把每一张照片都贴在了墙上，现在已经贴了满满一墙了。

    她叹了口气，打开药箱。

    午后，放学铃敲响。莱拉背着书包，手上拿着“拍立得”走出学校，午后的阳光明媚，穿过树叶，地上是闪烁的光点。莱拉向着家中走去，爸爸妈妈还在外面出差，她想着外婆会给她做什么好吃的呢？会是她喜欢的土豆泥吗？外婆肯定早就在等着她吃饭了，她得搞快一点回家。拐进城郊路，阳光让人行道上的瓷砖金光闪闪，一切温暖闲适。她走到路尽头，自己家的房子门前，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莱拉看见，门口的摇椅上，没有人。外婆一直都会坐在摇椅上等她，今天为什么没有？会不会外婆在厨房里准备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像原来那样冲着房子里喊“外婆我回来啦！”

    莱拉打开花园的木门走进花园，里面静悄悄的，只有莱拉踩树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她走过门前，看到外婆的钢针和毛线，那织了一半的毛衣，躺在地上，躺在落叶之间。莱拉打开家门，阳光斜射入玻璃窗，在地上染出一道道金色水波。外婆不在家。她退出家门，转过去看着花园，花园里只有树看着她。她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这害怕像是阴云一样一点点浮现。

外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莱拉被这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她赶紧走到厨房里，厨房的流理台上什么都没有，她接起电话，妈妈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到她耳朵中。“莱拉，你是不是到家了？”“对啊，妈妈，怎么了。”“你身上有钱吗？”“有啊。”莱拉摸了一下自己的书包，拿出那个小小的粉色钱包。“赶紧到医院来？”“怎么了？”莱拉说出这句话的之后，她就后悔了，她已经明白了，那害怕越来越浓重，带着阵阵雷声。阳光洒在她身上。妈妈停顿了很久，声音里带着强忍的镇定，她说：

    “外婆，她……快不行了。”

    莱拉挂上电话，厨房里静得出奇，她的头低垂着。水滴从水龙头中滴出，滴到水槽里。莱拉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活力，她的心上的阴云笼罩，隆隆雷声，划过黑夜的闪电，她放缓呼吸，好不让眼泪滑出来。她看着自己身上，金光闪闪，阳光，温暖闲适却让她的眼睛刺痛。把头靠在墙上，呼吸速度逐渐加快。那阴云像蛛网一样，细密柔软，令人窒息。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眼角的泪水散开。她走出厨房，走出家中，走到城郊路上，向着医院走去。

    莱拉走在教堂路上，一边走一边望着天空，她走的很慢很慢，很轻很轻。看着这阳光，她只想到：

    外婆坐在摇椅上，穿着她最爱的花裙子，静静地织着毛衣，她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永远不变，永远不变。

    莱拉推开门，走进外婆的病房，房间很明亮，里面只有仪器的声音，没有一点活力，阳光很温暖，但这里很冷，刺骨得冷。莱拉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外婆床边，有个木板凳，她便坐在外婆床边，手上拿着那台“拍立得”。她看着病床上的外婆，原本想轻轻喊一下外婆，她希望外婆现在只是睡着了，喊一喊就能醒，自己还来得及给外婆说一些话。她更希望外婆不是病危，而是困了……眼前的外婆很瘦弱，整个人像是缩短了一截，外婆闭着眼睛。莱拉看着外婆的脸，这张载着回忆的脸，她才慢慢发现外婆的皱纹已经这么深这么多了，外婆的脸就像树皮一样，粗糙。什么时候外婆变成这样子的呢？

    大概是在她慢慢长大的时候吧……

    大家都让她快快长大，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是如此，以至于她从未留意过身边最亲最亲的外婆已如树叶一般，慢慢变得枯黄。

    现在正是那片树叶飘落的时候。

    莱拉把头伏在外婆的床上，床单很干净也很冰，她心中的阴云逐渐消散，这个时候，再悲伤也无济于事，何不与自己最爱的外婆婆好好共度着最后一点时间呢？她闭上眼睛，在外婆的床边沉沉睡去，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味道，阳光将整个房间点亮。慢慢地所有都会变成一片漆黑。

    “莱拉？”颤抖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莱拉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外婆的眼睛微微睁开，原本可以熟练地穿过细针的那双眼睛，现在浑浊不堪。莱拉赶紧起身，走到外婆身边，“嗯，是我，我是你孙女莱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我是你的孙女”这句话，可能是她不想让外婆忘记她吧。外婆伸出手，缓慢，颤抖地抚摸着莱拉棕色的长发，外婆挤出一丝笑意。但马上外婆好像想起什么东西，对着莱拉说：“莱拉……我的钢针和毛线呢？我没给你把那件毛衣……织完，你……冬天会没有毛衣穿的。”外婆的语气很急促，仿佛使出了全身力气。莱拉轻轻握住外婆的手，“没事的外婆，我可以让妈妈给我织，或者去买一件。”“嗯……好……”外婆又昏过去，外婆的手垂下来，莱拉坐到外婆床前，看着外婆，看着外婆的胸口起伏，那起伏一点一点放缓，她咬着嘴唇，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在衣服上，一朵一朵的花开了。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逐渐，逐渐真得变成一片寂静。莱拉捂住嘴巴，她很想痛哭，但她不想发出声音打扰这片寂静，眼泪不止的流。是咸的是苦的。却又带着一丝丝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像是有浓烟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浓烟是灰色的……

    窗外，太阳逐渐沉下去，红色染遍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