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燕子”不是燕子，而是我小时候的伙伴，一个纤瘦轻盈的女孩。燕子是家里的老四，听燕子妈妈说，她出生的时候，奶奶抱过来一看，又是一个女娃，于是皱着眉头说：“养大的女娃都是别人家的，飞了！”爷爷看着奶奶，心情复杂地说：“那就叫燕子吧！”

于是，郑家老四，第四个女娃娃从此有了一个既动听又接地气的名字“郑燕子”。

燕子渐渐长大，个子比我高出半个头，性格和男孩子一样，甚至比当时同龄的男孩都要剽悍。

我和燕子是同桌，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从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我，其实我知道他们不是不敢，而是惧怕燕子。

燕子成绩一般，经常欠作业，每次被老师批评过后，她都会跟我诉苦，说自己的姐姐们都打工去了，她得帮妈妈做手工，还得哄好弟弟，回到家压根就没有自己的时间。有一次，她忍不住把作业本拿出来，却被弟弟撕了，她也不敢埋怨弟弟，因为在她妈妈的眼里，如果有错，那都是燕子的错，在他们家，弟弟永远都是对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燕子辍学了。我记得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燕子来找我玩，照例是谈论老师和同学，偶尔也会说说某个共同“敌人”的坏话，我们笑着，闹着，然而，燕子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说家里要她跟着姐姐去东莞打工，可能得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我见面了。

那时候通讯不方便，没有手机，微信和QQ，燕子用笨拙的文字和我通信，她告诉我在外面打工比在家里好，她交到新朋友了，第一次拿工资时偷偷攒了一点点，打算到时候给自己买一条连衣裙，她说，大城市里的女孩子都爱穿连衣裙，很漂亮，像蝴蝶一样！

于是，那时候的我，一直在想，燕子穿起连衣裙来会是什么样子，她一直都是短头发，而且走路如风，看上去貌似和连衣裙格格不入。

那些年，燕子放假时偶尔会来找我，后来我上了师范，住校了，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书信往来也不多，因为燕子打工的地址总在变。

记得有一年寒假，燕子兴致匆匆地来找我。一见面，我懵了，眼前的燕子不是曾经的燕子，眼前的她长发飘飘，穿着连衣裙，脸蛋似乎扑了粉，而且还擦了口红。

燕子变了，变漂亮了，脸蛋好看，身材窈窕，就连说话也变得细声软语，走路的样子很轻盈，像燕子，更像蝴蝶！

也就是那一次，燕子告诉我，她恋爱了，而且还接吻了。那时候的我单纯得有点傻，只知道恋爱就是有喜欢的人，可是究竟爱情是什么，接吻是咋回事，朝思暮想又是什么，所有关于爱情的点点滴滴，燕子在轻轻对我诉说的时候，我似懂非懂，可是这并不妨碍我感受到燕子内心强烈的幸福！

她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被疼爱，被无条件地宠着！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内心肯定是无比甜蜜和幸福的。

后来，燕子越来越忙，我也越来越忙。我毕业了，工作了，初入职场的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我与燕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可以让人一瞬间长大，也可以让人轻描淡写地忘记过往。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燕子的消息。燕子似乎在我的生活里不知不觉地飞远了！

再次见到燕子，那是好多年以后。那时候，我和男友一起逛超市，前面一个身姿曼妙，妆容艳丽的女人一直打量着我，我扶着眼镜，带着防御与敌意，也定睛端详着她。

“晓芬，是我，燕子呀！” 眼前这个衣着时尚，风情万种的女人开口了，我真是不敢相信啊，眼前的女人太漂亮了，漂亮得似乎有种什么东西让我很陌生，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我曾经设想过和燕子重逢的场景，我以为我会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拥抱她。可是，那天我并没有，因为彼此之间多了那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让曾经熟悉的我们变得拘谨，也变得生疏。

我们客气地寒暄，互留了联系方式。可是，很奇怪，燕子没有联系我，而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燕子。

一段时间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求，鼓足勇气拨通电话，约出了燕子。因为在我心里，燕子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的回忆。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断了联系，可是，既然仍有缘再次相遇，我怎忍心让彼此再次错过！

这一次见面，电话是我打的，地点是燕子定的，我开着摩托车先到，燕子比我晚一些，我看着她从一辆宝马里下车，大波浪的长头发，高跟鞋，和质地优良的连衣裙，不得不说，她很精致，很漂亮，很迷人！

她向我款款走来，大大方方地落座，我们寒暄，然后一边喝咖啡品甜点，一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听她说。

燕子说得最多的是她的老公，说他为自己娘家盖了新楼房，还资助自己的弟弟开了个小厂，说她开着宝马车去买一块钱的烧饼，说自己家里请的阿姨做菜很好吃，说她妈现在对她的态度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慢慢悠悠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咖啡，然后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她打开随身的包包，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她问我她涂的这个口红颜色怎么样，还从自己用的口红品牌谈到了皮肤护理以及手上的钻戒，她告诉我许多牌子的包包和香水，当然也没有忘了和我介绍这些年她度假去过的美丽地方。

我静静地听着，夕阳渐渐落下，她的手机响起，我问她是不是得回家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地说：“今晚，他陪老婆过生日！”

说完她低下头，很优雅地用小勺子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尽管咖啡已经剩下不多，而且已经冷了。此时空气凝固，我们彼此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心里面知道，此时什么也不说，对我，对燕子，对于我们的曾经和现在，都是最好的。

我们道别，我目送着燕子的汽车渐渐开远，突然间心里面五味杂陈，燕子一直都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如果没有记错，她曾经是一个很剽悍的女生，可是此时，我看到她的美丽，看到她的华贵，却完全看不到她曾经的影子。

我知道，燕子已经不是燕子，或许从一开始，燕子就拼命想挣脱当燕子的命运，她想要飞得更快，更高，更远……

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年燕子都经历了什么，但我相信她一定很不容易。或许我应该相信她是幸福的，可是，我依然想念燕子，想念曾经那个短头发的，朴素剽悍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