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只能直接去找爷爷。
吃完早餐回来后,母亲、奶奶还有妹妹要去购物,爷爷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的,就先回去了。如果和爷爷一起回去的话怕会引起妈妈和奶奶担心,所以我借口身体不太舒服先回了内舱房。
我从来没有给爷爷灌输过什么,在去套房的路上我想到。我们的对话大部分都属于他问我答。但爷爷脾气很倔这一点我是有所了解的,尽管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总是因为一些生活习惯上的小事和奶奶发生冲突。
但这毕竟是关系到他的生命啊!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退休生活不要说累死累活的社会人,就像我这样的学生、在学业繁重的时候也会羡慕那种悠闲自在。我相信爷爷肯定也希望自己还能再活五年十年的。
站在客厅里,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有些刺眼。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令我惊讶的是,爷爷并没有在看电视。而是戴着眼镜、手拿着报纸,头就像电风扇一样地摆来摆去。每看完一页,那有些刺耳的翻页声都让人感到安心。
“爷爷,不看电视么?”
“噢!都是些外文频道、我看不懂,还好叫你奶奶带了些报纸来!”
“爷爷…有件事…可以听我说么?”
他摘下了眼睛,把报纸叠在了腿上。他那严肃的目光我是第一次见到。
“在国外被人欺负了么?”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
我把在一天之内已经重复两次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完后,爷爷的反应和母亲还有奶奶都不一样。她们第一瞬间都把这当做了我的妄想、想要尽可能地安慰我,所以都尽可能地显露出了愉快、舒缓的表情;爷爷那不苟言笑的沉思持续了很久。最后,他把我唤到了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爷爷活得已经够久啦。所以,真优你不用担心我。即使走了的话我想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委屈、不解、气愤和失落,此时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跑了出去。
夜晚。
无心再和家人们待在一起的我一个人在邮轮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随时都能看见笑逐颜开的人们、随时都能看见店面外灯红酒绿的灯光。
我绝望了。
在爷爷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现得那么不舍;甚至从爷爷握住我掌心的热度,我都能感受到他对生命的渴望。但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令人心生绝望的结果,在它的存在被昭示之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相信。担心被认为是多余的,行动则没有必要。我是回来了,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现在就跑到船长室去、让他停下这艘该死的船,然后马上把爷爷送到医院里面去做全面检查。但我清楚,即使我这样做了、最终导向我希望结果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而且,不管在家人还是朋友面前,我都有一个想要成为的角色,此刻这个乖巧懂事的“我”限制了自己的行动,她让我没有勇气去做出那些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异常疯狂的事情。
我…真是没用!
不知不觉,我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昨晚矢月向我提到过的那家酒吧。因为她说过,只有这家酒吧看上去最不像一家酒吧。它没有任何表明自己身份的招牌,也没有人守在门口;只要穿着足够成熟就能进去。也许是想借酒消愁,看了看身上的白色缎带加红色衬裙的晚礼服之后,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在酒吧里,我尽量装出了一幅异常冷淡的姿态。虽然不可避免地会招来下流的视线,但是主动和我搭话的倒是没有;酒保有些疑惑地忘了我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因为我说的是“什么酒都可以,浓度越高越好”。最后,他端来了一个容量看上去很少的高脚杯。乘有酒的部分弧度看上去很大,液面很浅;不过因为奇特的颜色和杯口插着的柠檬片而显得很精致。他放下酒杯后就离开了,而本来也没指望他会按照要求去做的我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基本没有酒味,尽管我并不清楚真正的酒喝起来应该是怎样的。口腔里充满了柠檬的清香和其它水果的味道,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鸡尾酒。
但是,喝完后不久,我的头就开始有些发晕了。意识并没有远去,但是感知上仿佛隔了一层膜:站立时仿佛自己是斜着的,手臂倚靠着的也不再像是大理石的冰凉触感了。
不好…要赶紧回去……才行。
我试图从吧台上离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起路来总是东倒西歪。仅仅是到门口五六米的距离,我都有好几次差点摔倒,还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身上。
“喂、当心点!你有没有长眼?”
“哟!小妞长得还不错嘛!今晚陪陪爷如何?”还有其他更为污秽的话语。我没有反驳、甚至连嘴巴也紧紧地闭着。因为我怕我只要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头越来越晕、身体也愈发沉重起来,在一波比一比热烈的人潮、欢呼、叫喊和碰撞的声音中,我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到门口了。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
一开始,它只是把我向一个方向牵引着。在察觉到我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走动之后,另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尽管我很在意那只手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止了。所幸的是,手的位置一直都没有变过,保持在一个合适的力度和距离上。到了店外后,我无意地瞥了一眼扶我出来的人。是个男生,燕尾服背后的开口比一般的款式要短,所以给我留下了印象。
“你住在几层?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稚嫩,而且不知道为何有些颤抖。
但我现在不想回去。
“现在……几点了?”我问到。
他有一个把手抽开把手背朝上的动作。
“九点半。”
这个时间的话,母亲和爷爷奶奶他们都回去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这幅样子。因为出来前说过可能会待到比较晚,所以我想至少等自己清醒了一些再做决定。
“不要…带我去外面…我想吹吹风……”
简直就像在撒娇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也许是他给人年纪感觉很小、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来到外面,风感觉比开始要更凉了,但是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却很舒服。如果到甲板上去吹一会儿的话、应该会清醒过来吧。
“好、好的!”
他的声音有一种接受命令的感觉,而且比之前要更为摇摆了。真是的…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到的人面前显得慌张呢?我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却并不记得他是谁。他确实按照了我说的去做,感觉自己和船一起晕乎乎地摇晃了一阵后,就已经来到了二层甲板上。相比于娱乐器械的观光设施众多的一层甲板,这里只是一条观海景所用的走廊。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光线也显得比较昏暗。他扶着我坐在了靠近走廊内侧的长椅上。
“你还好么、要不要紧?”
夜光下,他担心的神情才让我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在第一次上传的时候、总是向我投来视线的男生。
“我、没事!坐一下就好了!”
这个发现突然让我动摇了起来,一下子就摆直了身体:我感到脸上持续升温,但是一团浆糊般的脑袋又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拜托…他看上最多也就是15、6岁吧,我今年可有18了。为什么要在比自己小的男孩子面前动摇啊……
“喝点水吧,会感觉舒服一点的。”
他把瓶子递给了我。但当我刚扭开盖子时,水就洒在了地上。我没有意识到是瓶身的角度出了问题,只是以为水有些太满了、还是就那样把瓶口往唇边送。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来帮我扶住了瓶身,让水流进了我的喉咙里。
一开始,我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直到大概过去几分钟之后,我开始感到有些冷了,脸上却再度发烫起来。
“我…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感觉自己很无理,也觉得对不起面前帮我脱身的男孩子。我心里很乱,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能够分开来,让我能分别来承受它们,哪怕暂时忘记一件也好。
这个时候,他说话了:
“这么晚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原因么…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说给我听…我也不认识你,不会告诉别人的。”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他的样子,仿佛就像是知道一切、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罢了。不过他诚恳又有些拘谨的样子让我放下了最后的戒心。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不就认识我了?”我噗嗤一笑。现在我确信,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对话。
但是我还没能等到他露出发窘的表情,自己就先哭出声来:
“我该怎么办?!”
“诶…我把你的话重复一遍,就是说,你知道你的爷爷得了癌症,很快就要去世了;但是现在及时治疗的话还有救。所以你想要提醒你的家人们,但是他们都不信?”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我和他并排坐在长廊上。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医生都没诊断出你爷爷患了癌症,那么为什么你会如此确信呢?”
我迟疑着。面对母亲和奶奶,我都没有说出真相,我是非常希望她们能相信我的。但是现在,我并没有一定要让眼前的他信服的理由。
“我……就是知道。爷爷的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肯定不是这样的小病导致的。”
其实爷爷的身体出现真正让人担心的状况还是在旅行之后。
“总之来说,现在就是要让你的家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后带你爷爷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对吧?”
“是加强CT。”平时并不会在意细节的我脱口而出。
“那个…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我会帮忙的!”
“帮忙?!你?”我感到很惊讶,我保证自己没有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但是如果是第一次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遇见的人,没有当作胡言乱语、能够安静地听我说完就已经很感激了。
“嗯,我想…我有让你的家人信服的办法……”
他没有具体告诉我他打算做些什么,但是我和他约了明天上午十点在船舱的购物中心前见面。
“你叫什么?”
最后,我问道。
“十绫,你呢?”他笑了,那种在别人回答之前仿佛就知道了答案的笑容让我有些不满。
“真优,十这个姓氏可真少见呐~”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姓真的人。”
他侧身站着、穿燕尾服的样子有点帅。马上,我又想起了那个忘记的问题、追问道:
“我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至少我完全没有印象、认识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生,但是我觉得他可能会有答案。
“我也觉得,好像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好像已经联系过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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