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的农村晚春最美。早春有点冷,风沙也大,但是到了晚春,差不多清明后五一节前,这段时间最是春和景明,鸟语花香。
南存守也喜欢这个季节,当然他不知道什么叫春和景明,但他喜欢这鸟语花香。他沿着农田边干涸的排水沟在趁鸟(趁鸟是北方话,就是慢慢的驱赶小鸟,一般是为了把小鸟赶到事先布好的鸟网中。)。这个季节有点晚了,很多从南方飞来的候鸟已经又飞向西西伯利亚去了。但是没关系,存守只是爱好找乐子,踩在这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田里就是踏实,闻着新杨树叶的香味就是痛快。他心里琢磨着,没那么容易便宜那帮孙子,想征咱的地,那得问问我的个族里的尖儿同不同意(尖儿,北方话,就是头儿或领头人的意思。),自打跟燕王扫北咱定居到这,三村五里的谁敢欺负咱南家,哼,是的,自己就得霸气点。就像这捕鸟,国家是有通知,不让捕捉候鸟,但是我是谁,我是个人尖儿,咱在自己家地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况且是鸟自己飞我家来的,咋,我绑架它来的啊,就是,别总拿国家压人,哼。存守瞎琢磨着继续捕鸟玩。
“哥们儿,够闲在啊(闲在,休闲的意思。)”
“谁啊?”存守抬头看,有俩陌生人站在排水沟另一边的路边打岔,旁边停着一辆小轿车。
“哥们儿问个道儿,打这奔大兴怎么走?”
“这不远,沿这条路奔西,见到采育奔北就到大兴地面了。”存守热心的给他们指路。
这俩陌生人还真客气,溜达着过了排水沟,来这面给存守递上支香烟“谢谢啊,逮得着吗?”
存守接过烟抽上“逮嘛,弄着玩,过季节了。”
“有红脖儿蓝脖儿嘛?”(红脖儿蓝脖儿,学名红靛蓝靛,小型雀,因雄性鸟脖子下面有红羽或者蓝羽而被农村人称为红脖儿蓝脖儿。雄性叫声明亮婉转而被养鸟的爱好者喜欢,一只好的红脖儿在市里的花鸟市场能卖上千块。)
“难,这几年少多了,再过几年就绝了”
“是吗,那可惜了。总寻思摆弄俩玩玩儿呢。”
“都是种地用农药惹的祸,每年候鸟从这过都糟践不少。还下通知不让网捕,网捕能逮几个,得治农药。”
“是呢,你看这管着咱不让开车,说污染空气,我就纳闷儿,这车排的这点气儿,那不跟放个屁似的。你不治那大厂子,管赞这放屁顶屁用啊。哈哈哈。”
“呵呵”存守也感到这俩陌生人有意思,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起来了。存守也拿出烟给陌生人让过去。
“谢谢啊”陌生人接过烟抽上。
“听说这要拆迁啊,城镇化吧。”
“嗯,来人谈了,要咱的地,说是建工业园,北京的企业在首都边上干不了了,得往咱这搬。”
“那好事啊,能给不少补助呗?”
“说是给,也没个准信儿,跟他们闹过。前两天给咱断了电,吓唬人呗。咱不搬,给不到数目不搬。”
“那是,那是,这是个机会啊,能发就发呗。”
“哎,也不好弄,咱上边没人啊,人家哪那么痛快给钱。”
“哦,是,农村人谁管啊。”
三个人边抽烟边聊,水沟那边的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
“上访了几次,上边也不太关注,看来人家还是有人儿。”
“是吗,那你们给他弄个动静大的,中央说不定都得关注了,那到时你不一谈一个准儿,要多少钱那园里不得出?”
“咋动静大,放炮啊,呵呵。”
“放炮管啥用,治空气污染呢,你再让人给抓了。”
“嘿嘿”存守憨憨的笑。
“你看远处”陌生人指着远处正飞速而过的火车,这京九线铁路,路基高高的绵延在大地上,显得那么威武。
“咋?”
“你想这是啥,你要给他造点儿新闻,那不得引起关注”
“啊?”
“你给他来个‘拦轿喊冤’”两个人边说边跨过干涸的排水沟,挥挥手上车走了。
存守愣了一下继续沿着沟慢慢的趁鸟,心里打了一阵鼓。这趁鸟一定要慢,要把鸟慢慢的赶进粘网范围内,然后突然一咋呼,那鸟一惊,准保都撞到网里去了。
晚上回到家让媳妇给多做俩菜,叫三四个村里的“好汉”要喝酒。媳妇不知道存守整哪出儿,只是埋怨不要又喝醉。
存守没孩子,只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农村人却长得像个大学生,三十多岁了还跟读高中时那么水灵,这是存守的宝。
存守只是笑“今天开心,老婆给多做俩好吃的”,边说边亲了媳妇脸蛋儿,媳妇就笑了,她喜欢自己的这个人尖儿,年轻力壮,在村里说一不二的当家的。
存守绕着村子找喝酒的人去了。
三十多个年轻人在存守的带领下趁着夜色爬上了京九线,横跨着铁路拉开了横幅“拆迁赔钱天经地义”“征地遵法莫欺农民”。四五张横幅间隙的隔开,被小伙子们擎着拦在京九线上,等着火车来。
存守在旁边指挥着,心想这下能制造个大新闻了,看上边关注不!
突然间,四下里灯光通明,喊声随即而至,市武警同志一哄而上,上百名优秀警员一起动手,不到五分钟就把这三十几个小伙子铐了,从那高高的威武的路基上连推带扔的给弄了下来。存守摔到了路基下,扭伤了脖子,昏天黑地的不知道是咋了,不是说请记者来嘛?咋来了这些“恶煞”。存守想摸摸自己疼痛的下巴,可是手抬不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四处哭爹喊娘的声音,再后来存守被装到了卡车上,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这帮糊涂蛋,京九线也敢拦,找死吗。”有人在卡车上骂。后来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铛铛的卡车颠簸声。
存守的漂亮媳妇被通知去领尸首,说人在押期间病故。
存守媳妇不服,哭的泪人一般的去到处找律师打官司。
没有律师事务所接这个案子,后来找到了刑警队的南存良,存良和存守是同族,早些年通过读书脱离了农业社,目前在市里刑警队工作“你告啥啊,你家做的这是啥事,京九铁路是国家战略级运输动脉,那也能拦?这不是法盲吗?不是自己找死吗?况且你不想想你在跟谁打官司,你别折腾了,听我劝,人家园里也赔钱了,你啊认了吧。”存良叹口气“哎,这事啊让人当鸟耍了,算是个自投罗网啊。”
存守媳妇去领人,只领回了一盒骨灰和一枚结婚戒指。她握着小小的戒指,手冰凉冰凉的。
到去年底工业园产值突破了100亿,直接上交税收数亿元。数百家企业包括跨国企业落户,园区几乎每周都上市里的晚间新闻。树大招风,园区的领导被查了一批,说是违法拆迁,为打击涉迁农民而设圈套,唆使其拦截铁路线造成一死十九伤的惨案,倾吞国家财产......
环卫工人迎着朝霞清扫园区的马路,双向八车道的大马路清洁笔直,两边是鲜花簇簇的绿化带,洒水车已经喷洒两遍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大妹子又来了啊,”环卫工人对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搭讪“今天靠边坐啊,说是有车队来,别撞着你”。
蓬头垢面的妇女呆呆的站着不说话。
“你啊。最好回家去,你来这没有用啊,谁搭理你啊,你跟个疯子似的。”环卫工人边清扫园区办公大楼外面的绿化带,边和蓬头垢面的女人说话,“你回去养养身子,回头也在这找个活儿干,不挺好的吗?像我在这糊弄几下比种地轻松,月月发工资,多好。”环卫工人头也不抬的说着话。
“戒指,戒指”蓬头垢面的女人低语了两句,算是对环卫工人的回复。然后攥紧自己的手,缓缓的沿着双向八车道的马路向远处走去,偶尔看着路边的小鸟嘟囔“趁鸟,趁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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