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问妈妈,兔子的家在哪里呀?
妈妈笑着回答,月亮是兔子先生的故乡。
小孩子问妈妈,兔子先生咋不回家?
妈妈笑着回答,流浪是兔子先生的特长。
——无名社 Feat.洛天依《兔子先生》
(一)
冬天的雨淅淅沥沥,带着来自西北的寒气,钻进行人的衣领,逼得他们裹紧大衣,快步前行。在熙熙攘攘的汽车站,一对兄弟一前一后走下大巴,弟弟拿出一个购物袋,套住哥哥手上的袋子,以防放在里面的遗像被淋湿。冬风裹着雨滴,拍在两人脸上,冻得他们瑟瑟发抖。两人忙活了好一阵,才将手上的东西处理好,然后各自撑起雨伞,默默离开汽车站。
他们兄弟俩刚刚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哥哥叫姬成泽,弟弟叫姬成鲲,之前收到小区保安大伯发来的噩耗后,他们就从不同的城市赶回乡下老家,见了最后一面,尽了最后一次孝。尽管在葬礼现场他们俩哭成了泪人,但此时两人的心情十分平静,直到返回位于车站附近的套房,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走到家门口,成泽摸出钥匙打开门,看见客厅里的物品整齐摆放,好似一切如故,不禁一愣,呆立原地。他记得,之前风尘仆仆赶回乡下,进门看到摆在庭院里的冰棺时,自己也这样愣了一下。然而那一瞬间的恐惧并未再次出现,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虚幻感,仿佛他刚刚参加的是一场不存在的葬礼。
——老爸……他是不是去逛超市,还没回来啊?
正出神间,成泽感觉腰间被人戳了一下,一个不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快点进去啊,冷死了!”
成泽如梦初醒,连忙走进家门、脱掉鞋袜,然后打开日光灯,与成鲲一起把遗像挂在客厅墙壁正中央。望着画面上的年轻面孔,成泽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他的心脏病怎么会这么严重……”
“还不是因为你不在家,所以轻活重活都得由他自己干,这才把他累着了嘛!”
成鲲在他身边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怨气。成泽听得有些恼火,狠狠瞪他一眼。然而老弟并未过多责备,而是继续解释:
“是保安大伯这么说的,老爸倒下的地方刚好在小区门口,所以被他发现了……他说那几天老爸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非常疲惫……唉,也不知他有没好好吃药啊……”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半瓶速效救心丸,放在平时的位置上,然后拎起祭奠用的食材,大步走进厨房。成泽环顾客厅一周,所有家具和物品的摆放方式,都和几个月前自己国庆假期回来时一样。那时他已经辞掉工作,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但为了不让老爸担心,所以假装成上班的样子,每月“发薪”后按时寄钱,每天“下班”后按时打电话,就这样瞒着他写了几个月小说,终于有所成就。
然而当他一心盘算着,打算把自己刚出版的稿件作为春节礼物送给他时,他却等不及先走一步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知不觉间,成泽已经泪流满面。他连忙擦干泪水,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常坐的沙发,然后走进自己房间,强忍着腰部剧痛坐下,摸出笔记本电脑,并打开电源。他一边看着开机界面,一边拿出止痛膏,撕开包装,掀开衣服,小心翼翼地贴到腰椎部位上。他一边在心里抱怨着工作,一边愤恨地掀回衣服,然后打开文档,准备开工码字。
就在此时,成鲲走到门口,小声招呼:
“吃饭了。”
成泽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一边合上盖子,一边应和:
“知道了。”
说完,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跟随成鲲来到厨房,立刻被餐桌上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菜肴所吸引。他忍不住嗅了几下,然后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葬礼用的供品太多了,而且放得有点久,我怕坏掉,所以把它们都处理了,”成鲲走向餐桌,轻描淡写地说,“赶紧来吃,隔夜就不好了。”
“看起来比老爸的黑暗料理好多了!”成泽笑着打趣道,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就夹。听到这句话,成鲲感觉自己被小看,于是用筷子敲了他哥饭碗一下:
“废话!我可是专业的!”
成泽故作声势地怪笑起来,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然后含混不清地问:
“什么时候毕业?”
“6月份。”
“下个学期还要交学费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提问,立刻招来成鲲的白眼:
“大学学费是一年一交啊!你才工作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噢噢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成泽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我还以为大专和本科不一样呢……”
“不都是大学嘛,有什么好区分的?你这是看不起大专是吗?再这样我就不做菜给你吃了!”
“别别别,我没有这意思!”成泽顿时着急起来,“当初你要念厨师,我可是举双手赞成的,你可别忘恩负义啊!”
“啊——知道了,知道了!要是没有你据理力争,我现在就得念那个讨人厌的本科会计专业是不是?而且比大专多一年的本科学费还得由你来付是不是?”
“是啊,是啊,你知道就好。”成泽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端起饭碗,扒了一口米饭。成鲲低着头吃了一会儿菜,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那个……你现在真的辞了工作,专职写作是吗?”
“嗯,是,”成泽点点头,一边夹菜,一边没好气地说,“狗屁工作,又伤身又伤神,工资少得塞牙缝都不够,没什么好干的!文案策划这个工作烂大街,随便什么人都能干,所以收入撑死也就5000,那地方物价那么高,根本存不下钱……”
“那你写文能挣那么多吗?”
成鲲一下问到要害,弄得成泽顿时尴尬起来。他呵呵一笑,小声地说:
“多劳多得嘛……自由职业饥一顿饱一顿,个中滋味冷暖自知,不过养活这个家是还没问题啦……”
“说话文绉绉、成语一套一套的,写书写傻了你……”成鲲嘀咕一句,又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成泽瞟了老弟一眼,追问道:
“实习单位找了吗?”
“还没,这次上去就得开始找了,还有期末考要对付呢……”
“噢……那加油啦!”成泽笑了笑,扒完最后一口饭,一边起身一边问,“什么时候上去?”
“明天。”
此时成泽刚刚走到洗碗池边,听到这句话,失落地叹道:
“怎么这么赶啊……”
餐桌那边突然沉寂下来,让成泽感觉有些不安。他将碗筷放进洗碗池,正要询问,那边突然开口:
“你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跟他一模一样。”
成泽心里一惊,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看见成鲲坐在桌前,黯然神伤。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不知如何开口,挣扎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待会儿把碗筷洗一下,地板也打扫一下,我腰疼,干不了这些。”
说完,成泽大步走向门口,临出门前,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知道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弟把剩菜一股脑地倒进自己碗里,然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出厨房,往自己的房间挪去。
——唉……你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也跟我一模一样啊,成鲲……
临进门前,成泽望了一下老爸常坐的位置,泪眼朦胧中,那个孤独的身影仿佛仍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仰着脑袋,望着墙上的挂钟发呆。那是成泽平时回家经常看到的画面,恐怕他不在家时父亲也是这样,那略显呆滞的神情让他感觉十分心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
第二天清晨,当成泽醒来时,厨房里已经飘出早餐的香气。他来到门口,揉着干涩酸痛、而又高度近视的双眼,望着洗碗池前似曾相识的背影,顿时吓了一大跳。愣了好久,他才认出,正在清洗炊具的是他老弟。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成鲲回过头,笑着招呼道:
“早餐都做好了,快来吃,大哥。”
成泽迟疑着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厕所,洗漱过后换好衣服,然后回到厨房,接过成鲲递来的汤勺,坐下来吃饭。今天的早餐与以往家里做的一样简洁——一碗花生糊、一颗水煮鸭蛋、一把麻花,都是在外地吃不到的美味。以前每天早上醒来都有早餐等着他,但从明天起,这些东西就得自己做。
——唉……真麻烦啊……
成泽喝了几口花生糊,拿起鸭蛋,一边剥壳一边问:
“几点的车票?”
“早上10点,我待会儿吃完就得走。”
“哦……注意安全啊。”
成鲲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问道:
“那个……你知道老爸把花生糊的配方放在哪里吗?”
成泽愣了一下,疑惑地问:
“配方?什么配方?”
“就是那些研磨粉末的比例啊,花生仁多少,大米多少,黄豆多少,这些都有固定比例啊!”成鲲没好气地解释道,“家里的花生粉快用完了,你得抽空去一趟磨坊,要不然花生糊就没得喝了。”
“噢噢噢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儿找找,”成泽恍然大悟地说,“我记得这个配方是奶奶传给他的吧?希望他别把这东西带进坟墓啊……”
“就老爸那种黑暗厨艺,奶奶做的拿手菜都不知失传多少了……”成鲲无奈地摇摇头,“你先找找吧,找不到就算了。”
“唉……遗物那么多,得找到什么时候……”
成泽小声嘀咕,掰下一片鸭蛋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由于要赶动车,成鲲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餐,随手冲完餐具,然后离开厨房,拎起行李就走。成泽跟到门口,看着正在穿鞋的老弟,小声叮嘱道:
“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
成鲲几下穿好鞋子,起身整理衣服,然后回身看着老哥,突然伸手抱住他。这个出乎意料的阵势将成泽惊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抬手拍了拍老弟的肩膀。
“祝你成功,大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弄得成泽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起来,当初奶奶去世后,他在离家之前也这样拥抱过父亲。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遇上这种情景。
他机械地点点头,小声回复:
“嗯,你也是。”
成鲲松开双臂,拎起行李跨出家门,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成泽目送老弟远去,然后轻轻关上门,望着寂静的住所发呆。
在他这次回家之前,他打包了所有出租屋里的物品,用快递寄了回来。反正自己打算搞自由职业,家里现在也没人干扰,那么在获得稳定收入之前,住在家里是最合适的选择。
——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现在碍不着别人,要不要调整一下装饰布局,把书桌挪到光线最好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成泽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饱经风霜”的老腰,估算了下书桌的重量,默默放弃这个想法。他回到厨房,喝完最后一口花生糊,端起饭碗和汤勺,走向洗碗池,开始忙活家务。
想起老爸平时一个人在家生活的情景,他顿时理解,为什么老爸总要劝他回家。现在,这种感觉终于轮到自己来体验,也不知自己能否适应下来。
(三)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成泽双手拎着两袋沉重的食材,表情痛苦、步履蹒跚。其实他是一个堪比施瓦辛格的壮汉,这种“运输方式”也伤不到他的腰肌,只是这个重量把塑料袋提手部分拧成了一条细绳,深深勒进肉里。终于坚持到保安亭门口,他连忙放下袋子,搓着发紫的双手,倒吸冷气。
正准备一鼓作气爬回家时,成泽耳边传来保安大伯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大伯指着堆在保安亭旁边的几个特大号包裹询问道:
“这些东西是你的吧?快递员刚刚送过来,重得要死,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成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回答道:
“腰不行,搬不动啊……”
“唉……年纪轻轻的,毛病这么多,”保安大伯咋舌道,“你弟呢?叫你弟下来一起搬呗!”
“他……他已经去学校了。”
保安大伯无奈地摇摇头,跨出保安亭,走到成泽身边,叹气道:
“唉……一个人生活就是不方便啊……你先把菜带上去,我待会儿帮你一起搬。”
说到这里,他抬手在成泽肩头拍了拍:
“要节哀啊,你的生活还很长,一定要向前看。”
成泽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然后拎起食材带回家,又重新回到小区门口。由于保安大伯年级比较大,体力不如成泽,所以两个“半劳动力”一路走走停停,折腾好久才运完一个。
“成泽啊,听说你现在不工作了?”
在搬运过程中,保安大伯见缝插针地提问。那三个字犹如三块滚烫的烙铁,弄得成泽心里一抽,忙不迭地辩解道:
“不是‘不工作’,我现在是在家里专职写文……”
话未说完,保安大伯就焦急地打断他:
“那怎么行啊!年轻人哪有成天在家的,再怎么样也得找个小工混口饭吃,要不然谁来供应你的生活啊……”
——找个工作混口饭吃?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得了吧,我又不是没找过……
成泽眉头一皱,不再搭腔,在他耳边,那些苦口婆心的说教仍在继续,听得他心生厌烦。他摸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将那箱沉重的包裹推进屋内,然后跟着大伯一起下楼。
“成泽,你那个什么……写小说之类的,能挣到钱嘛?”
这句似曾相识的质疑顿时激怒了成泽,但他毕竟在外面挣扎磨练过,自控能力不同以往,所以立刻刹住火气,故作轻松地说:
“可以啊,现在多少也能挣点稿费,维持生活不成问题。”
——反对,反对,还是反对,一个个都只会反对,没有一次支持过我……所以我才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陌生的城市奋斗啊!
“这一行跟外面找工作不太一样,刚开始肯定不好过,时间久了才会好起来。我在外地认识的人当中做自由职业挺多的,我也才刚开始有起色,有圈内人互帮互助,后面肯定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成泽发现大伯已经气喘吁吁,于是让他放手,然后大吼一声,将包裹用力甩到肩头,硬撑着往上走。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保安大伯连忙跟上,一边护住包裹,一边笑着回复:
“行啊,能挣钱就好,能挣钱就好……我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可搞不懂,反正过得了日子就行啦!”
说话间,两人来到6层,成泽打开门,将包裹顺势甩进屋内,然后挺直腰板,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屋内,在沙发上慢慢坐下。见他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保安大伯心疼地问:
“你腰椎怎么发作得这么厉害?不拿去看一下吗?”
“唉……加班太狠,活生生累出来的啊……我的社保已经好几个月没交了,看病太贵,还是等有钱了再说吧!”
“真是受苦啦,孩子……”保安大伯连连咋舌,然后话锋一转,“既然没钱,何不跟你妈说一下呢?她现在在英国也挣得……”
话音未落,成泽就不耐烦地叫嚷起来:
“我才不稀罕!我爸心脏病那么严重,还不是因为她才累出来的!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好好跟她情夫去鬼混吧,我才懒得向她摇尾乞怜!”
这突如其来的咆哮让保安大伯有些回不过神,愣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你这么倔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就剩你们兄弟俩相依为命啊……”保安大伯摇摇头,和蔼地说,“一个人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要是身体再坏下去,那家里又要多一个负担了!”
说着,大伯轻轻带上门,走下楼梯,返回工作岗位。成泽定了定神,轻轻捶打酸痛的腰肌,然后起身找来剪刀,将包裹全部剪开。与一向邋遢的成鲲不同,成泽继承了父亲做事有条理的习惯,就连打包物品都是严格分类、整齐码放——不出片刻,他就收拾好包裹里的物品,将它们一一放在规定好的地方。
正忙乱间,成泽听到一阵短信提示音,摸出手机一看,上一篇作品的稿费刚刚到账,顿时喜上眉梢。
——这么快就结算好了,真是雪中送炭啊……
(四)
接下来的几天,成泽的生活完全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度过。由于要处理父亲遗产还有社保养老金退款等事务,他忙前忙后跑了很多地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折腾清楚。当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父亲,把所有银行卡密码都写在同一张纸上,反倒让他省事不少。然而清点了下遗产总额,成泽却感觉心如刀绞,完全放松不下来。
——天呐!只有5000块!?他这几年到底怎么熬过来的啊……
想到这里,成泽的鼻子又一次发酸起来。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寂静无比的住所,心里顿生悲凉之感。
“唉……”
成泽长叹一声,将手中记录遗物信息的小本子甩到沙发上,然后慢慢挪向自己的书桌。望着桌上涂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还有只写了一行标题的400格原稿纸,他的心里烦躁无比,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妈的!”
成泽将视线撇到一边,愤愤地咒骂起来。这是老弟离开之后的几天里,自己在家说出的第一句话,也不知是安静太久的缘故,还是因为狭窄角落的扩音作用,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唉……孤独的感觉,终于亲身体会到了……据说老年痴呆症就是这样熬出来的?难怪前阵子回家,看他总是呆呆的呢……
仿佛老天不愿放过他这个“不孝子”一般,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成泽浑身一颤,忍不住哆嗦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是姬成鲲,顿时喜出望外,按下接听按钮,然后凑到耳边:
“喂,成鲲。”
“喂,大哥,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嗯,最近还好,你那边呢?”
“我这边一切顺利,后天就期末考了,主要科目是烹饪理论之类的,还有下厨实操,目测问题不大。”
“嗯,那加油啦,什么时候放寒假?”
“寒假……我这个寒假可能不会来。”
听到这句话,成泽眉头一皱,连忙追问:
“为什么?找到实习单位了?”
“对啊,我找到实习单位了,在我学校附近,这个寒假就开始上班,工资挺高的。”
“哦,这样……”成泽松了口气,呵呵笑起来,“工资多少?你跟那边都谈清楚了吗?”
“实习工资又5000,转正以后会更高。”
听到这个海市蜃楼般的数字,成泽感觉有些蹊跷,急切的问:“什么?实习工资5000?你个刚入门的小厨师,怎么可能拿这么高?确定没有猫腻?”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吗?”电话那头,成鲲的声音显得很不服气,“厨师的工资水平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月薪七八千很正常,知道吗?哪像你在外地当文案、当编辑那样,空有一个白领的名号,加班加到死也才三四千,连自己都喂不饱!”
“不是,你……怎么说话的你……”成泽被这一番反唇相讥弄得又气又急,本想说“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支吾半天想不出有用的词汇来。
纠结片刻,成泽终于发现一个突破口,于是定了定神,镇静地问:
“那你签合同了吗?”
“啊?什么?合同?”
“对!就是合同!劳动合同啊!”成泽着急地喊了起来,“这都是《劳动法》规定的东西,就算是实习,也要签署实习协议啊!没有白纸黑字作证据,万一你干完活人家不认账怎么办?没有证据的话,你就算闹到劳动仲裁部门,也不一定能让那边赔你双倍工资啊!你当与虎谋皮很好玩是吧?”
这一番连珠炮般的质问,明显超出成鲲这个应届毕业生的认知范围。只听那边嗯啊一阵,愣愣地吐出一个词:
“什么?”
“实习协议有没签?你就跟我说这一点!”
“呃……那边没说……”
“那就对了!不肯签协议,工资待遇还特么乱放屁,肯定是就业欺诈,别去!刚入行的实习厨师工资水平和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你先看看别人都是什么样,不要好高骛远!”成泽说到这,犹豫一下,然后继续说教,“这种教训有老哥我经历一次就够了,你用不着重蹈覆辙,明白吗?”
“我……我知道了……”成鲲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嘴上还不肯轻饶,“你也真是,说话成语那么多,都快听晕了!你以前不也跟老爸这样争过么,哪有资格说我啊!”
说到这里,成鲲故作大度地笑了起来,成泽也只好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突然,他想起意见很重要的事,于是连忙开口:
“对了,你明天有空回来吗?”
“明天?都说了我后天期末考啊,你让我怎么回来?”成鲲不满地叫嚷起来,“家里什么事这么急啊?”
“那个啥……老爸不是在年前去世么?按老家的习俗,家人去世头一年的春节,必须提前几天摆供品祭奠,要不然她的灵魂会无家可归,得不到安息。”
“噢,这样……”成鲲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我后天期末考,真的回不来啊……你下去祭奠的时候跟老爸说一下吧,顺便帮我向他祈愿,让他保佑我考试过关、实习顺利。”
“嗯,我知道了,”成泽小声应答,突然笑了起来,“这些迷信习俗,你不是从来不信么?”
“你以前不是也不信么?”
成鲲气鼓鼓地抛来一句话,噎得成泽哑口无言,只得尴尬地笑了起来。临挂断前,他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老妈这几天有没给你打电话,让你偷渡去英国打工什么的?”
“这几天啊……这几天太忙了,我都没接到她的电话。”
“噢……那就好,那就好……”成泽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让你去英国,你一定要拒绝,知道吗?咱们现在都开始工作了,用不着靠她的钱来养活。英国那破地方没什么好去的,咱们努力一下也能在国内闯出一片天,用不着去抱那个鬼佬的大腿。”
“我知道了,大哥,你怎么变得跟他一样啰嗦!先这样吧!”
小孩小孩轻声说,啊兔子先生请你快回家,
最爱你的爸爸妈妈,在那远空,盼望你啊!
兔子先生笑着说,啊小孩小孩我也会想家,
但渺小的我,流浪的步伐,还没法停下!
(五)
“真是的,百来米路愣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走在幽深寂静的乡村小巷里,成泽一边拽着小拖车,一边抱怨。由于爷爷奶奶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关系,所以村里人都认识他们父子三人,所以每次回乡下,都少不了亲戚令居嘘寒问暖。最近发生在他们家的大事,村里人自然也知道,因此今天在集市附近逮着他攀讲的人特别多,弄得他几乎寸步难行。
尽管成泽今天赶时间,但毕竟这些老人也是一片好心,所以他也只能耐心对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抓住时机与众人告别,然后钻进这条鲜有人迹的小巷,顺利来到老家门前。
——这条小路,还是我小学时经常走的呢,过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变,真是怀念啊……
想到这里,成泽不禁微笑起来。他从腰间摸出一串旧钥匙,翻出其中一只,然后插进庭院铁门的锁孔里。刚打开铁门,一株枝繁叶茂的番石榴树映入眼帘,随着微风舞动枝叶,仿佛在欢迎迟归的游子。那一瞬间,成泽直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仿佛仍相聚树荫下,吃吃饭、聊聊天、喝喝茶、玩玩耍,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余音绕梁。
他抬手一摸湿润的眼睛,小声地说:
“我回来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爷爷奶奶在山上,父亲在村里的骨灰堂,陪伴多年的阿猫阿狗已经回归大地,连兄弟姐妹和朋友长辈,也都为了学业和事业而各奔东西。他默默走进庭院,捡起几片掉出花圃的树叶,扔回番石榴树脚边,然后走到房屋大门前,摸出钥匙将它打开。
在昏暗的正厅里,父亲的遗像端端正正摆在供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在他上方是爷爷奶奶,列祖列宗的遗像和画像分列正厅左右,显得十分庄严肃穆。
尽管这些画像的目光似乎都在自己身上,但成泽并未感觉诚惶诚恐。毕竟是新时期的年轻人,什么“家族”“宗族”“氏族”,他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些规矩森严的老古董存在,他才宁愿远走他乡,为了自己而活。然而面对父亲的目光,他还是感觉内疚和后悔,于是放开小拖车,面朝遗像跪了下来。
“爸,我回来了。”
说完,他伏下身,慢慢磕了三下头,然后按着剧烈颤抖的腰肌,挣扎着站起来。他从小拖车里拿出准备好的供品,一一摆到供桌上,然后点上三炷香,烧掉一张经文,最后拿起放在香炉前的一对桃木片,心里斟酌着需要询问的话。
这对桃木片,是他们乡下祭祀时用来与先人对话的工具,只能告诉生者三种答案:是、不是、不知道。尽管成泽很清楚,这一切只是概率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长辈使用这个道具时,他总感觉十分灵验——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来使用它了。
“爸,我今天帮你这样做,你还满意吗?”
他用右手捏着那对桃木片,在香火上方绕了三圈,然后轻轻扔到地上。看着这个道具所反馈的结果,成泽心里一惊,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重新捡起桃木片,继续询问:
“为什么不满意呢?是不是因为成鲲没回来?”
果不其然,正是这个原因。
成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他记得,当初祭拜奶奶时自己没回来,父亲问了一模一样的话,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真搞不懂这是纯粹的套路,还是先人真的显灵。
“爸,成鲲最近要期末考,所以没办法回来。他跟我一样,很快就能工作挣钱了,你就保佑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毕业以后成家立业赚大钱,好吗?”
这样念叨一番后,成泽将桃木片郑重地扔到地上,并如愿得到肯定答案。透过这个通灵道具,他仿佛看到父亲虔诚跪拜的身影。尽管他这一生为了生活而拼尽全力,但他毕竟只有小学文化,所以纵使累坏了身体,赌上了一切,却仍旧一无所获、一事无成。
——唉……没文化就是痛苦啊,除了身体健康,也就只有“祖先庇佑”这种精神力量可以依靠……而我这读书人的本事比他灵活多了,又有什么脸面退缩呢?
想到这,他不禁冷笑一声,拿过一卷金纸,用打火机点燃。等到火苗变旺之后,他将所有金纸一股脑地扔进火盆,然后拾起火钳不时翻搅,以让它们烧透。忙活之余,他抬头望着列祖列宗,心里百感交集。呆立片刻后,他将目光转向屋外——
在冬日温柔的阳光下,那棵大树轻轻摇动枝干,几片树叶飘忽落下,安静地躺在树根旁边。
——总有一天,我也会回来的吧?
(六)
由于老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床铺被褥积满了灰,无法直接睡下,所以成泽忙完之后就立刻收拾东西赶去乘车。回到家里时已是黄昏,为了避免食材变质,他顾不上喘口气,又直接把它们拎进厨房去处理。面对这些预先处理过、半生不熟的鸡鸭鱼肉,成泽纠结了好一阵,终于决定先向那条鱼下手——刮掉鱼鳞,切成块,裹上面粉,下锅油炸。
只可惜,当他开始动手时,之前被煮烂的鱼皮带着鱼鳞连片脱落,而表层松散内里筋道的鱼肉,也让他在剁块时吃了好一番苦头。等到最后一刀切完,被压碎的表层鱼肉已经糊满整个案板,既黏糊又腥臭,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哎呀……这辈子再也不吃鱼肉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把鱼块和案板洗净,然后将鱼块扔进面粉里,兑水搅拌,最后倒上一锅油,点火加热。正耐心等待油温上升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急得他不耐烦地叫嚷起来:
“到底谁啊!来得真不是时候!”
成泽摸出手机,看见一个熟悉的来电人姓名,顿时愣住。他看了一眼微微冒热气的油锅,犹豫一下,还是接起电话:
“喂,成鲲?”
“喂,大哥,你今天有没去乡下祭奠啊?”
“去了,老爸说因为你没回来,所以不高兴。不过我替你向他祈愿了,他说会保佑你的。”
“嗯,还是老爸好啊,哈哈……”成鲲轻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对了,那家实习单位我辞了,听人说猫腻很大,我还是先走一步,免得被坑。”
“那是肯定的嘛!不肯签合同,工资待遇又乱夸海口,绝对居心不良!”成泽附和道,“车票买了吗?抓紧时间订票,别到时候回不来啊!”
“啊?我……我今年春节不回家啊……”
听到这里,成泽顿时火气,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又不回家!你到底要去哪里高就啊,连过年几天都腾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好工作值得让你这么拼啊?”
“哎呀我这不是想早点经济独立,帮你分摊一些压力嘛?现在大过年的酒店最缺人,我打算趁现在去北京、上海等地方找,那地方比我们这靠谱多了,工资待遇也会更高一些。”
成泽被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见油锅快要沸腾,他连忙拾起筷子,将裹好面粉的鱼块一一放进油锅。然而由于他的心里正在思考对策,对眼前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竟忘记把火关小。
“我问你,你现在口袋里有没一万?”
“啊?什么意思?”
“一万块钱起步资金啊,北京、上海这些地方是穷人能去的吗?那么大的城市,光一个月房租就抵得上我们这里一个月工资,更别提高得吓人的物价,你要是没那多钱也敢去那边闯?谁敢保证你一到上海立刻就能找到工作?你那是送死,不是谋生,知道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瞧你出去两年变成什么样,不就没成功嘛,大不了再爬起来拼一次,至于变得畏首畏尾,像长辈那样保守封建吗?真没用啊你……”
尽管成鲲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小声,却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得成泽顿时跳了起来。他用力敲了一下面粉盆,暴跳如雷地大吼:
“你给我再说一遍!?我都提醒过多少遍,这种事情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咱们家境不好,而且无权无势,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有可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知道吗?我们输不起啊!我都把这几年的经验教训分享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听,非要把我的路重复一遍呢?”
“谁重复你的路?你是当白领的,而我是厨师,我俩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起点,你让我怎么重复?这是我自己的路,得由我自己来走,你的人生经验关我屁事?管好你自己吧,老古董!”
最后几句话,字字诛心,听得成泽像泄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他将手机夹在肩头,拿起筷子和筛网勺,冷冷地问:
“你是不是要去英国啊?”
“没有!大哥你都想到哪去啦?英国那破地方,经济还不如中国发达,我去那边挣什么钱啊?你真以为我会听老妈忽悠,去那边进修黑暗料理是吧?”
“那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啊?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敢出去闯?”成泽关掉煤气灶,将炸鱼块从沸油中夹到筛网勺里,“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今年要是不回家,以后就永远别回来!”
话音刚落,沸腾的油锅突然炸开一团气泡,滚烫的油滴溅到成泽脸上,疼得他大叫起来。可惜祸不单行,在他手忙脚乱地扔下工具,准备去冲水时,手机不慎滑落——结果,他非但没接稳,反而阴差阳错,把手机弹到油锅里!
“卧槽!”
他惊呼一声,连忙拿过铁盆,将筛网勺上的炸鱼块全甩掉,又立刻伸向油锅。只可惜身处沸油之中的手机已经等不及,刚一捞出,急剧膨胀的电池顶飞变形的后盖,吓得他连忙将手机甩向洗碗池——
“砰!”
手机翻滚着飞入洗碗池,瞬间爆炸,耀眼的火光照亮整间厨房。成泽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傻,连连后退,贴在窗边,生怕火星溅到自己身上。看着火焰慢慢变小、熄灭,成泽也随之冷静下来,开始回忆刚才的情景。只一瞬间,他就懊恼不已,抱着脑袋蹲坐下来,心里乱成一锅粥。
——天呐!我刚才说了什么?
他想起来,两年前自己刚毕业时,也跟父亲爆发过类似的争吵——当时那一幕,与今天几乎一模一样。
“这小兔崽子……”他垂着脑袋,喃喃自语,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回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的见闻和经历,他立刻理解了老弟的想法,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
唉,是啊!什么阶段做什么事,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兔子刚刚踏上流浪的旅途,可不能现在就叫回家,要不然岂不辜负了旅途尽头的风景?
——随你去吧,成鲲……只要别忘记,自己从哪里出发就好了。
(七)
由于电话卡在爆炸中被烧毁,手头又积压了一大堆事,所以成泽直到第三天才补好新卡,购买了新手机。刚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拨打成鲲电话,想要为之前的冲动言语而道歉。
然而事不凑巧,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成泽心里掠过一丝凉意,抬头看了看日历,又看了看手表,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午3点,他现在应该在考试吧?
想到这,他无奈地摇摇头,回到房间专注自己的事。等到晚饭之后稍微闲下来,他又一次拨打电话,然而那边依然处于关机状态。这个意外的情况让他思绪万千,直到上床以后依然忐忑不安。焦虑之中,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心里只盼着白天快点到来。
好不容易熬到日出,他心急火燎地拨打电话,试图把那边吵醒。
根据以往在家里的经验,老弟和他一样,睡前喜欢玩手游,睡觉时从不关手机。如果那边没有设置来电拒接,那么趁着那边迷糊之时打过去,有很大的几率被接听。
很可惜,实际情况再一次让他的期望落空: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成泽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踹开被子翻下床铺,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然后翻箱倒柜,将老弟本学期课表翻了出来。尽管自己对他所学专业一窍不通,但他还是凭着感觉,将可能的理论课程和实操课程划分出来,大致排出一份期末考试日程表。他盯着涂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烦躁地敲着钢笔,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拿起手机编辑短信,直到确认发送成功,他才稍微放松下来。
他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与老爸闹矛盾时,也经常用这种方式来抗议,为此老爸说了他很多次:
“不要用这种方式来赌气行吗?你一个人在外地,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一直打不通你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唉……真是的,一模一样,连赌气的方式都是……
成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日程表,推测期末考可能明天就结束,于是强打精神站了起来,爬去厨房料理早餐。失眠了一整夜,外加这几天大事小事累积下来的压力,他的精神十分疲惫,出门买菜时更是被保安大伯拦住,询问好一阵才勉强放行。
这两天时间,成了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日子。短信不回、电话不通,他被折磨得寝食难安、精神不振,连写稿子的进度都耽搁不少。好不容易撑到第二天傍晚,他抱着一线希望拨打电话,想要听一听他的声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成泽再也忍受不住,嚎叫起来,将手机用力砸在床上。受此重击,手机猛地弹了起来,翻滚着撞上墙壁,又顺势滑入床底。
“他妈的!”
他扯开嗓门咆哮起来,气得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理智,哆嗦着坐回电脑前,打开网站购买动车票。
他要去找他,既然电话打不通,他又不肯回来,那么他就直接去找他,就像当年老爸做的那样。然而看着在线地图网站所显示的结果,那座大专院校足有3个校区,成泽顿时没了脾气,变得惊慌起来。
“他到底在哪?”成泽呆呆地望着屏幕,喃喃自语,“他到底哪个地方?”
迷茫之中,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滚落,很快变成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鼻子一酸,捂住脸颊痛哭起来。那一瞬间,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和错事在眼前不停闪现,宛如千根钢针,扎穿他的内心,让他感觉痛苦无比。
“对不起,爸,对不起……”
正当成泽伤心之时,一段陌生的手机铃声隐约传来,让他顿时止住哭泣,竖起耳朵。发觉这个声音来自床底,他立刻跳了起来,挣扎着挤进去,将盖在地板上的手机翻起来。
屏幕上方,那三个大字宛如小时候老爸在他伤心之时递来的糖果,让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姬成鲲。
成泽颤抖着接起电话,竭力藏起哭腔,小声地说:
“喂,成鲲?”
“喂,大哥,我期末考都考完了,感觉还不错,应该能过关。”
这个出乎意料的平和语气,听得成泽有些发懵。愣了好一会,他才在老弟的催促下匆忙回话:
“啊,呃,考完就好,考完就好……对了,你之前怎么一直关机啊?打你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啊?这个啊……”成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话音未落,成泽就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惊喜个头啊!连打几天都打不通,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一个人在外地,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神经病啊你!”
“谁说我是一个人啊?我有同学在身边,怎么可能出事!谁像你那样在外地当‘空巢青年’,出门进门都一个人,什么时候猝死都不知道!”成鲲连珠炮般地损了老哥一番,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语调,“大哥,学校上面的通知下来了,实习单位可以统一安排,我打算等寒假过后再去。”
“诶?北京、上海……那些地方不去了?”
“不去了,没钱、没票、没门路,风险太大了,去个屁!干服务业这一行都特别苦逼,最后一个春节我得好好享受一下,免得以后没机会了!”
“噢噢噢,这样啊……”成泽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我现在已经到火车站了,今天晚上就能到家。”
电话这一头,成泽躺在积满灰尘的床底,满足地笑了起来:
“行!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
兔子先生说,兔子先生说,小孩小孩快回家!
就算快长大,就算在天涯,家是永远的牵挂!
啊,兔子先生轻声说,
啊,小孩小孩快回家,
无论在屋外,还是天涯——
——无名社 Feat.洛天依《兔子先生》
——2017.02.12于福建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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