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 · 思昔

作者: 朋友来吧 | 来源:发表于2019-01-14 00:48 被阅读0次

            我看见图片上那十余根沉默在哀牢山支系,横亘在小河底上空的铁索桥的时候,心底一阵惊诧,早萌生去恭赏的念头,无奈事务缠身,一直未遂。就这样,我在这头,铁索桥在山那头,有一种力量一直在对我召唤。

            在一个晴好的日子,我终于悄然而赴,去寻迹它的沧桑遗迹。

         三分坝七分山是石屏地形特征的总括,过宝秀,越茴水,山渐次多了,沟箐纵横,山巅缭雾已是常态,村寨在山里时隐时现,一层青山一层人的感觉。

      明朝时期,洪武皇帝及后治国者,制定了“寓兵于农”的政策,云南也是辐射地之一。这个决策既可解中央压力,又可巩固疆土, 石屏也自然成了中央政府排遣军队的一个驻地。军士们来了以后,发现石屏的确是不错的,尤其是气候,很值得称道,几无冷冻酷炎之时。这对于已习惯北方风霜雨雪的军士,在此屯军垦荒,简直就是入了天堂,物华天宝,可比原家乡还好,遂不再思回乡之念,成了石屏人。他们在当地娶妻生子,好多成为后来石屏人的先祖,所以现在石屏人欲寻祖先之根,好都能在外省寻迹到的。

            但“鱼米之乡”石屏也因此逐渐形成人多地少的困局。

            为寻求出路,能讨生活,石屏人开始外出,与较近的西边地区经商贸易,比如元江,比如思茅。利益得已彰显后,迢迢的路径逐渐衍深,直达版纳,甚至到了缅甸、越南,在不断的组合中,形成了石屏茶帮,石屏盐帮、石屏百货帮、石屏烟帮……。从此,在阵阵的骡马声中,铃铛一路洒碎,石屏历史上出现了沿续500多年的“走西头”热。

            古时,山东人闯了关东,在白山黑水间,一时多少豪杰;  咱石屏人走了西头,处天南海北,赢得银两回家。

            他们就是中华版图上的一条对角线,遥相呼应,都成了气候,成绩昭然。

      但从石屏一路往西,路途非常遥远,马帮往返一趟需要很久的时日,而且瘴气毒虫,匪患强盗,疾病临身。外出赶生意的石屏人极有可能抛尸荒野,去了无回,所以现在的石屏人,很多认不了祖宗一代,至少一个坟茔也没有。   

          “走西头”对石屏人而言,是一个传奇、悲怆的结合体。在无尽的艰辛中,交通的确是困扰,人背马驮也就罢了,关键是原本走得近一些的路,却被河流阻隔,无端耗费几多时日,周期太长!

            但石屏人自有不妥协不服输的劲儿,与天斗不是成功了吗?与地斗不是有钱了吗?与土匪斗不是神勇了吗?区区河流,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意愿:建一条连接石屏和元江的铁索桥。这样可以避免走太多山路,省时省力,彰显更大的效益。

      铁索桥后来终于竣工了,但没有名字,它距现在县城40公里,位于石屏西向小河底上游,桥架设于宝秀区域邑胡寨与阿乔寨山的峡谷之间。据史料记载,此铁索桥属陈鹤亭先生倡导架设,何时始建,竟殊不可考,史志上只说了1913年竣工。

            铁索桥无名,亦无建桥流程记载,反映了一种什么呢?毕竟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吧!

            中国的民间传统文化中,有一种生活哲学:  家里添丁,暂不能有名字,否则会有早早夭折之虞,顶多有个排行叫老大老二,实在要有名,也需土得掉渣,越接地气越好。都是老天成全了的,咱是小老百姓一枚,这样的孩子,好养!文雅的名字,是在有书念的时候,才能用的,或者不知什么是好名字,或可让私塾先生代劳取就。

            至于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有了原始的生命力的?这更不需向外人道也,有了新生命,以后自然承接就好,没什么好张扬的。

            站在铁索桥的粗链上,竟想到了这一层。铁索桥无名,这种妄猜,仅仅是一个牵强附会的臆测吗?但在冥冥之中,铁索桥也似乎神秘暗合了某个东西,所以干脆再继续胡思乱想。

            它出自民间之手,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它能长久的,祈望走西头的人,能平安长久。

            这是不是铁索桥无名的原因呢?我窃喜自己的这种想当然。

            整座铁索桥共有11根铁链组成,链子扣数299,其中有9根铁链作底垫,左右分侧两根作扶手。铁索桥已经一百余年了,依然直似初建成一般,坚固如昔,就连铁锈也极少。想来,这个降生在民间的“孩子”,的确是遂了人心的。

            我一直惊诧,沉重的铁索桥是怎样搭建起来的?现在的技术,应该难度系数不大,但先人们是怎么在水流湍急的河上方造成的?

            看着铁索桥两边的严丝合缝的基石,眼前幻像出一个场景:

            苦于石屏人走西头路途遥远,大家都在思索,如何才能省时增效?有人提议,建一座铁索桥怎么样?大家都熟悉道路了,你们瞧,本来可以走近路的,被河给挡了。就从邑胡寨这边山和阿乔寨那边山,建个铁索桥连起来,岂不是好?以后大伙挣钱也容易些,家里人也不会再天天巴望着各位什么时候才能走西头回家了,至少可以缩短些时日,及时回到家中看望老婆孩子!

            大伙连声赞同,几无反对之声,反正是为大家好,大家出资,问题也不大,问题是谁来负责建造?

            “陈鹤亭!”大家一致想到这位非常有名望的大哥。陈鹤亭正在着手筹备着个碧石铁路呢!听说挺厉害的,法国人的话都不听,自个拉起一帮兄弟重新勘察地势,反复论证,据说已经快入手修建了呢!

            对,就让他来主持造桥吧!陈鹤亭是有名的热心家乡公益的代表,由他主持再合适不过!大家的意见很快达成统一。

            忙于修铁路的陈鹤亭事业正在有序展开着,对于修铁索桥一事,他早有耳闻,也想出一把力。对于这个大伙的期盼,他责无旁贷,早一天修好桥,石屏人早一天受益。他暂时把铁路的修建事宜交给副手,专门来着手建桥事宜。几个通宵达旦的论证,熬红了双眼的陈鹤亭,拿出了修桥的计划,大致是几个以下几要素:

            第一,专人勘察地形,延河道上下游仔细勘察,然后选好距离短的河面,为未来铁索桥的跨度,铁索桥的地势坐基一定得坚硬; 

            第二,专人负责联系铁匠,通海县的锻造技术令人放心,就把这个生意交给他们来做吧!他们锻造铁链子的技术有口皆碑,质量没说的;

            第三,走西头的人由几个一组,每组出一匹骡马,或者出钱一起把骡马买来,以备干活,骡马必须是强壮有力的,一定要成年的才行;

            第四,河两端固定铁链的石头,必须巨大且几个面都要平整,专门寻石打石的人,除了把石头运到施工场地以外,还要在石头上凿出深而滑的石洞,以利于安好铁链。事不宜迟,准备去吧!

            临县通海就是铁链子的打造之地,那是一个重体力活。铁匠得是身上铁疙瘩肌肉的壮汉,忙碌的身影轮换作业,不舍昼夜,鸡鸣了,天亮,狗吠了,天黑。打铁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彻在巷道里,火花四溅,通红的铁链在水面上淖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渐渐成型,每一扣铁链重达一百斤!那是上好的铁材。

            大家伙在陈鹤亭的带领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好几年的筹备运作, 施工师傅、骡马、铁链、石头都到位了!

            他们只待又一个水枯的冬季,铁索桥的建造才能开始动工。

            河两边的巨石,一寸寸地挪,一寸寸地严丝合缝,一块石头就是几吨重,一匹匹骡子的鼻孔里吹出粗气,光着膀子的石匠,口里喊在震天的号子。终于把十一个石洞凿好完毕,并在北端固定死铁链。铁链另一端用棕绳牵引,再由骡马拉至对岸。

            这座在崇山峻岭中由民间建造的铁索桥,过程量浩大,仅仅铁索的运输就非常劳力。一匹骡子只能驮两扣铁链,光脚程就有两百里地。浩浩荡荡的骡马,从通海县城出发,一路颠簸,一路蹄声碎撒在山野。

            当300个铁链全部运抵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铁链的连接又是一个巨大的活,通海铁匠又燃起一堆堆旺火,把一链子环环相扣。

            终于,由299扣铁链连接而成的十一根铁链条被连接成功了。接下来的活儿,再用绞盘绞紧铁链,再在每隔三米的两扣铁链间用铁榭连接,这样铁链稳当,不再晃悠。最后,在铁链上铺上坚硬如铁的黄杨木。

            一九一三年,铁索桥正式使用,从此,石屏人的马帮浩荡走西头,节约了时间,省出了劳动力,往返大为顺当。铁索桥可谓春秋大业。

            铁索桥也确实争气,它承载了石屏人从西头驮来的盐茶,使石屏人的生活富裕有了底气;  它也承载了石屏人自强不息的骨气,让石屏人的重教兴文蜚声云南。

            它与石屏已经筋骨相连,再已不分开,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气质。它是低调的,它的力量绵绵不绝,它让石屏人深深浸染,它完全保持了本色,不曾改变初衷。

            它是希望满满的桥,因为有它,马帮给石屏人驮来了青砖碧瓦,驮来了精致生活,在一路向西的余晖中,积淀出一种根植在骨子里的人文基因。

            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读书求学之风遂起,有清一代,石屏“满街走”的举人,“多如狗”的秀才,稀松平常,就如张三家添了一个男孩,李四家说得一门亲事一样,算不上什么大新闻,若哪家出不了一名读书郎,倒还真成了新闻呢!石屏的文明开化程度已经可以有书列传,编年语表,榜上有名。

            这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在文化旗帜上,走西头就是石屏人物质、精神的载体,它变得越来越成熟,在从容淡定之中,润物细无声。

            看着铁索桥下湍急的河水,我的心思在穿越。

            河水浑浊,河流叫小河底河,是红河的一条支流,它伴随着铁索桥,与铁索桥嘶吵,年年岁岁,只是铁索桥一如大山的静默,不发一言,体现着某种寓言色彩。

            以前,此桥是石屏县跨越小河底河进入元江、普洱、思茅的唯一通道。民国末年,铁索桥上的木结构走廊毁于兵燹,但十余根铁链牢固如初。

            现今的路,是确然的突飞猛进了,条条道路纵横交错,出行方便快捷。还有谁来晃晃悠悠地从它身上走过呢?

            铁索桥显得几分孤寂,铁链上的锈迹足以证明了此道的冷清。走在铁索桥上,脚下的铁链左右摇摆,上下晃悠,双脚竟有几分发抖,只好稍做平缓,平息内心的惶然,再次抖索前进。

            一百余年来,铁索桥就这样静静“横卧”在河谷上空,它是现在的亲眼所见和一些历史谜团的混合,风雨沧桑,它经历了,社会的发展,它也目睹了。它仍然坚不可摧,是一条恒久的“生命通道”,它散发着神秘的色彩。

            昔日的走西头,为石屏人描下了浓墨重彩,一直延至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才渐渐消㥾,成了历史传奇。

            现如今,石屏至元江红龙厂的高速公路,就是在石屏人走西头的足迹上酝酿而出的,渐渐湮没在荒草中的茶马古道,又焕发出一派生机,天堑变了通途。

            因此,走西头已经越来越成了一个传奇。其时,走了西头的石屏人,基本上大多作古,现在是否还有健在者,已不可知。

            白云苍狗,时光沧桑,再苦再难,也要坚强面对,就为那些期待眼神。

            站在铁索桥上思昔,仿佛远方的炊烟摇曳,温暖了愁旅,风雨无法阻隔走西头汉子的凝神回望。他们的眼神,坚毅中伴随着温情。随着骡马的得得碲声,内心的孤寂得到了一些驱散,身影拉长在山林中,飘忽在野草丛,家园在枯漫的路上模糊了,又渐渐清晰了。

            越过一座座山,翻过一道道岭,伴随日月光华,渴饮风霜雪雨,累乏倚马而眠,只为难舍离的故土,浸得几许普洱茶香。

            铁索桥,石屏人用铁的意志求索,其实,这就是最好的名字。

    2018.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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