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注】公天宝十五载夏，自奉先之同州白水，赋高斋诗，已是五月。又自白水之鄜州，道出华原，乃赴灵武所经也。同州在华原东百八十里，华原北至坊州百八十里，坊北至鄜百四十五里。岂非公自白水西北至华原，又自华原北至坊，复自坊北至鄜乎？是年史不书大水，而诗言水患为甚，可以补史之阙。旧唐书：三川县，属鄜州，以华池水、黑水及洛水三川同会得名也。元和郡县志：三川县，本汉狄道县地，开皇三年，属鄜州。
我经华原来，不复见平陆。北上惟土山，连天走穷谷。
火云出无时，飞电常在目。
自多穷岫雨，行潦相豗蹙。蓊匌川气黄，群流会空曲。
清晨望高浪，忽谓阴崖踣。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
枯查卷拔树，礧磈共充塞。声吹鬼神下，势阅人代速。
不有万穴归，何以尊四渎。
及观泉源涨，反惧江海覆。漂沙圻岸去，漱壑松柏秃。
乘陵破山门，回斡裂地轴。交洛赴洪河，及关岂信宿。
应沉数州没，如听万室哭。秽浊殊未清，风涛怒犹蓄。
何时通舟车？阴气不黪黩。
浮生有荡汩，吾道正羁束。人寰难容身，石壁滑侧足。
云雷屯不已，艰险路更跼。普天无川梁，欲济愿水缩。
因悲中林士，未脱众鱼腹。举头向苍天，安得骑鸿鹄？
（一）
我经华原来[一]，不复见平陆[二]。
北上惟土山[三]，连天走穷谷[四]。
火云出无时[五]，飞电常在目[六]。
九曲奔流笔记：
首叙经华原而至三川沿途所见。一路或山或谷，皆是火云飞电，言大雨不停，洪水将至。
原书释义：
首叙山行景事，此水涨之由。连天，连日也。
[一]长安志：华原县，本汉祋祤县，隋开皇六年，改泥阳为华原县。贞观十七年，属雍州。大足元年，隶京兆府。
[二]卢湛诗：“平陆涨长流。”
[三]元和郡县志：“土门山，在华原县东南四里。
[四]钟繇表：“深山穷谷。”
[五]卢思道纳凉赋：“火云赫而四举。”
[六]何逊诗：“密云穷浦暗，飞电远洲明。”宋之问诗：“故园长在目。”
（二）
自多穷岫雨[一]，行潦相豗蹙[二]。蓊匌川气黄[三]，群流会空曲[四]。
清晨望高浪[五]，忽谓阴崖踣[六]。恐泥窜蛟龙[七]，登危聚麋鹿[八]。
枯查卷拔树[九]，礧磈共充塞[十]。声吹鬼神下[十一]，势阅人代速[十二]。
不有万穴归[十三]，何以尊四渎[十四]。
九曲奔流笔记：
行潦：指浑浊的水。豗蹙（huī cù）：犹撞击。蓊匌（wěng gé）：弥漫；充塞。踣（ bó ）：斜；倾斜。礧磈（ lěi kuĭ ）：石块。
第二部分叙泉源之涨。行潦黄气、群流空曲，状山水之大；浊浪拍空、阴崖倾踣，状山水之猛；蛟龙恐泥、麋鹿登高、枯查卷树、礧磈充塞，状山水之害；声吹鬼神、势移人世，状山水之声势。
原书释义：
此记山水之涨。水流山内，故川气带黄。浪浸山根，故阴崖如踣。蛟龙恐泥、麋鹿登高，畏水故也。枯槎浮水，与拔树俱卷。礧磈沙石，忽填塞水口，极言其簸荡也。水声冲激，如泣鬼神，水势变迁，忽移人世，惟有奔归四渎，可以一泄下流耳。二句起下。
[一]魏都赋：“穷岫泄云。”鲍照诗：“穷岫长灵。”
[二]左传：“潢污行潦之水。”豗，水相击。蹙，水相迫。
[三]蓊匌，水气蓊郁而匌匝也，海赋：“磊匒匌而相豗。”注云：“匒匌，重叠也。”潘岳诗：“川气冒山岭，惊湍激岩阿。”
[四]抱朴子：“南溟浩瀁，实须群流之赴。”陶弘景传：句容之句曲，山中周回一百五十里，空曲寥旷。
[五]郭璞诗：“高浪驾蓬莱。”
[六]西征赋：“眺华岳之阴崖。”
[七]【朱注】广韵：泥，滞也，陷也。论语：“致远恐泥。”此借用其字。
[八]江赋：“狐玃登危而雍容。”
[九]梦弼曰：查与槎同，水中浮木。庾信诗：“卧树拥槎来。”魏文帝怨歌行：“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
[十]何逊诗：“磈礧冲波白。”礧磈，沙石也。汉书·刘宠传：“充塞道路。”
[十一]庄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燀赫千里。”
[十二]梁武帝诏：“人代徂迁。”陆机叹逝赋：“人阅人而为世。”
[十三]海赋：“江河既道，万穴俱流。”
[十四]封禅书：四渎者，江河淮济也。
（三）
及观泉源涨[一]，反惧江海覆[二]。漂沙圻岸去[三]，漱壑松柏秃[四]。
乘陵破山门[五]，回斡裂地轴[六]。交洛赴洪河[七]，及关岂信宿[八]。
应沉数州没[九]，如听万室哭[十]。秽浊殊未清[十一]，风涛怒犹蓄[十二]。
何时通舟车[十三]？阴气不黪黩[十四]。
九曲奔流笔记：
圻（qí ）： 岸。乘陵：乘凌，升上，登临。回斡：旋转， 掉转。黪黩（căn dú）：昏暗不清貌。
见泉源之涨而忧江海之覆。漂沙漱壑、破山裂地，状水之猛；赴河及关、州没室哭，叙水之害，即江海覆；秽浊未清、风涛犹蓄，论水涨未平，故有何时之问。
原书释义：
此记川水之涨。江海覆，有似倒流也。漂沙，言其突冲。漱壑，言其横撼。破山，言其高涌。裂地，言其深入。赴河及关，言其势急。数州沉没，言其害大。秽浊四句，忧水涨未平，亦以起下。
[一]水经注：“泉源沸涌，浩气云浮。”
[二]应璩诗：“江海倘不逆。”
[三]海赋：“漂沙礜石。”谢灵运诗：“圻岸屡崩奔。”玉篇：“圻与垠同，岸也，界也。”水经注：垠岸重沙。
[四]江赋：“漱壑生浦。”欧阳建诗：“松柏隆冬瘁。”
[五]风赋：“乘凌高城。”朱云：山门，即土门山。
[六]谢惠连诗：“倾河易回斡。”淮南子：地有三千六百轴，名山大川，孔穴相连。海赋：“似地轴挺拔而争回。”
[七]旧唐书：洛交县，属鄜州洛水之交，故名。寰宇记：洛交水在县南一里。潘岳诗：“登城望洪河。”洪河，黄河也。
[八]【朱注】及关，谓潼关也。关在华山之东。杜氏通典：潼关本名冲关，言河流所冲也。刘峻诗：“空轸及关叹。”诗：“于汝信宿。”
[九]【朱注】洛水发源鄜州白於山，合漆沮水，至同州朝邑县入河，其势最大而疾，故有数州沉没之惧焉。
[十]邹阳传：“万室不相救。”
[十一]蔡邕琴歌：“涤秽浊兮存正灵。”荀悦赦论：“荡涤秽流。”
[十二]颜延之诗：“春江壮风涛。”江赋：“乃鼓怒而作涛。”
[十三]陶潜诗：“舟车靡从。”
[十四]蔡琰悲愤诗：“阴气凝兮雪夏零。”陆机高祖功臣赞：“芒芒宇宙，上墋下黩。”郑曰：“黪黩，垢黑也。”
（四）
浮生有荡汩[一]，吾道正羁束[二]。
人寰难容身[三]，石壁滑侧足[四]。
云雷屯不已[五]，艰险路更跼[六]。
九曲奔流笔记：
荡汩（yù ）：迅疾流动。侧足：置足， 插足
由水患而想到生活之艰。三联均是一联水患，一联困窘的生活。
原书释义：
此伤避乱而遭水患也。荡汩承上。羁束难容，后逼兵戈，侧足路艰，前沮水涝也。
[一]庄子：“其生也若浮。”南都赋：“漻泪淢汩。”上林赋：“滭弗宓汩。”注皆音聿。北征诗作荡潏，义可通用。
[二]楚辞：“邅吾道兮洞庭。”魏彦深鹰赋：“运横罗以羁束。”
[三]鲍照舞鹤赋：“归人寰之喧卑。”淮南子：“圣人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
[四]江淹诗：“洞林带晨霞，石壁映初晰。”东观汉纪：马援曰：“隗嚣侧足无新立。”
[五]易：“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六]颜延之诗：“首路跼险艰。”魏征诗：“岂不惮艰险。”诗：“不敢不跼。”
（五）
普天无川梁[一]，欲济愿水缩[二]。
因悲中林士[三]，未脱众鱼腹[四]。
举头向苍天[五]，安得骑鸿鹄[六]？
九曲奔流笔记：
水淹大地，川梁无凭，奈何！唯有举头寄望于鸿鹄。
原书释义：
未复有举世沦胥之慨。流离奔走中，欲济无由，因叹林居之士，不免为鱼，此即饥溺一体之心也。前赴奉先诗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亦是此意。此章前后三段各六句，中间二段各十四句。
[一]诗：“普天之下。”鲍照诗：“川梁日以广。”
[二]曹植诗：“欲济河无梁。”后魏书：尔朱兆袭京邑，人梦河神为缩水脉，及兆至，有行人言水浅处导焉。遂策马涉渡，直叩宫门。梁简文筝赋：“望交河之水缩。”
[三]王康琚诗：“今虽盛明世，能无中林士。”
[四]诗：“众维鱼矣。”太玄赋：“屈子慕清，葬鱼腹兮。”
[五]蔡琰曲：“举头仰望兮空云烟。”诗：“悠悠苍天。”
[六]陆机诗：“思驾归鸿羽。”
卢元昌曰：时禄山作乱，神州有板荡之象。篇中云“声吹鬼神下”，阴长阳消也。“势阅人代速”，世事沧桑也。“何以尊四渎”，无复朝宗也。“反惧江海覆”，中原陆沉也。“云雷屯不已”，建侯不宁也。“普天无川梁”，拯挽无人也。语意显然。
王嗣奭曰：此诗之佳，在摹写刻深，如声吹势阅二句，无人能道，然终与唐人分道而驰。比之画马，他人皆画肉，而公则画骨，此其超出唐人者，肉易识，骨不易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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