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在冬日纷飞的雪中,在夏日盛放的骄阳下,我如是写道。
我这辈子,爱过一个才情潋滟的人,还爱过一个清新俊逸的人。
一人无情,一人负情。
不得我命,无甚可情。
待归去时,天暗风清,有人送别,倒也不枉这一生痴缠。
(一)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那日,春色无边,喜鹊啼鸣,我来到人世,未曾咿呀学语。
被抱在怀中,见众人不胜欣喜,恍惚间自己也生出一份喜悦来。大抵来到这人世,真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他们唤我幼薇,鱼幼薇。
幼,小也。薇,红薇染露。初生的蔷薇花,大抵希望我一生如花绽,万望我不负所愿。
年岁渐长,常伴诗词,我逐渐被赞作才女,世人皆道鱼家女幼薇,才思敏捷,温雅贤淑,不知何家公子可相配之。十岁的鱼幼薇,大抵也曾为此暗暗欣喜,可母亲却总是眉头紧锁,叹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父亲大抵是欣喜的,因他未曾对我读书一事有所不满。我想着此生大抵如是,便会是岁月静好。我定会嫁与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男子,那时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如今想来当真是年少天真。
后是初夏时分,蔷薇盛开时节,我遇见了那个人。他满腹才情,我一心倾慕。世人道他貌丑,我却见他胸中傲骨,不胜叹服。
大抵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薄雾初启时,我们吟咏朝阳。夜色将至时,我们提笔明月。
人生知己,得一足矣。彼时的他,意气风发。彼时的我,姣若春花。
是春心暗许,还是心的悸动,无人告诉我答案,我亦不求答案。只知与他品诗赋词,自是快意人生。
他唤我幼薇,我唤他先生,亦师亦友,至诚至性。
那一日,我问先生为何不娶妻生子,他道貌丑年老,家徒四壁,不愿耽误他人。我便顽笑道:“不如我便嫁予先生,就不必祸害其他姑娘了。”他怔住了,须臾用似有恼怒的声调,教训我女子清誉岂可玩笑。我笑着劝先生不必恼,又扯将开去,终就作罢。
先生,你若应允该多好,岂知我并非玩笑。我是真真地想把幼薇交给你,想与你共度余生的。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那日过后,先生不再与我同进同出,有意无意间避开与我独处。我心下暗自伤心,却又无人可诉,只得寄情诗词之间,愈发地痴迷起来。
四载春秋,就在我的暗自神伤中恍惚而过。
正是豆蔻年华,少女春心萌动之时,我亦不能免俗。那一年的状元郎听说是个貌比潘安的风流人物,不少人家的小姐都芳心暗许,我还私下想着该是怎样的一个妙人。
又是一年春好处,来至崇真观,我遇见了传说中的状元郎,流言不虚,果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而教我立时不再心静的是站在他身边的人,温庭筠。我的先生,当真是好久不见。
先生看上去却并不意外,难得对我笑脸相迎,对状元郎道我便是小有名气的才女鱼幼薇了,又向我道这是新科状元李亿,唤我上前见过。我行了个万福,想来并未失礼。
李亿对我的印象不错,想要纳我为妾,父亲自然应允。虽是妾室,毕竟是状元新妇,也是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提亲那日先生也在,父亲还唤我谢过这个大媒人。原来是先生之意,我笑了,道了个万福,答谢先生的成全。先生见我如此,蹙了蹙眉,却并未多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我爱着的男人,妄图从他脸色找到一丝的不情愿,却终无所获。
那日他连茶都不曾喝上一盏,就匆匆告辞,像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似的。是了,我这无足轻重的婚事,大抵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要事的。
我嫁了李亿为妾,自此与他成双入对,在他觥筹交错间为他们作诗助兴,人人都道才子配佳人,当真是天作之合。他待我也曾是不错的,宠爱有加,作为妾室,我是该感恩戴德的。
有那么几年的时光,大抵算来也是美好的。我与李亿好似神仙眷侣,更有甚者尊称我为李夫人,我亦受着,仿佛谁都忘了其实还有个正宗的李夫人。
唯将永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正室来了,我这妾室自然该是退让。李夫人将我逐到了咸宜观,教我出家,那年我二十二岁,理应是儿女绕膝的年岁。
对于我的离去,李亿自然是舍不得的。舍不得温香软玉,但也只是舍不得而已。失了鱼幼薇,自然还会有张幼薇、李幼薇接踵而至,不过要忍耐一时的寂寞罢了。
我也不曾对李亿有过什么幻想,妾终究是妾,弃之如敝屣的妾罢了。
咸通七年,我在咸宜观出家,改名鱼玄机。此生颠沛,有何玄机?我参不破。
此后,我再没有见过李亿,咸宜观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像那日提亲时那样蹙着眉,看着一身道袍的我。他说,“幼薇,我终究是害了你”。
我笑着看着他,“先生,贫道鱼玄机”。
我像幼时为他烹茶,他却迟迟不愿饮下。
“先生,没有毒的。”我一口饮尽杯中茶,定定地看着他。
他哑然失笑,终于端起了茶。
“先生,现在你愿意娶我吗?”我努力笑着,却怎么也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茶洒了,先生惊惶地站了起来,我笑了,“果然呢,这残破的身子,想必先生也是嫌弃的。茶就不必饮了,也不是什么洁净之物。”我摔了茶壶,翻了桌子,送客。
“幼薇,我不是的。”他像是要分辨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离去前,先生劝我珍重,我道先生也是。
残花败柳,有何可珍,有何可重?
罢了,罢了,鱼玄机这一生,就这样罢。
(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送君别去,世间再无鱼幼薇,唯剩一个大张艳帜的鱼玄机,从此沉落红尘。
咸宜观的香火旺了起来,来往的却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而是翩翩才子们,争相作才女鱼玄机的入幕之宾。
诗酒权作乐,荼蘼无人知。鱼玄机来者不拒,鱼玄机成了闺中怨妇最最痛恨之人。
那又如何呢?鱼玄机是没有心的,没有心,自然也不会痛,更不会恼。凭你千般万般咒骂,我且自在逍遥。
世间男女,沉沦在爱欲里,放浪形骸,纸醉金迷。我想鱼玄机是快乐的,但鱼幼薇大概不是,可惜鱼幼薇已经死了。
前几日,有一女子想我哭诉,不过也就是闺阁女子的爱恨情仇。我作了首诗给她,权当纪念一下文采斐然的鱼幼薇。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杀了人,她叫绿翘,她是我的婢女。他们说,因为我老了,而我妒忌她的年轻貌美,所以我杀了她。
二十七岁,是老了,早不复年少时光。少女嘛,就该像绿翘那样,恣意放肆,嬉笑怒骂。她说我老了,比不过她,我没有反驳。她说我早该死了,我告诉她我也这么觉得。她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爱我,我杀了她。
我相信这世上有人爱我,所以我杀了她。
鱼玄机是早就不想活了的,但是鱼幼薇害怕一个人上黄泉路,所以想找个人陪着。所以鱼玄机杀了绿翘,不为嫉妒,也不为别的。
法场行刑这一天,天暗日清,四周围了不少的百姓,看着挺热闹的,倒像是什么节日。
“鱼玄机要被斩首啦!”
“鱼玄机是谁?”
“就是鱼幼薇呀,那个才女!”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周围的议论不知怎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像是在为我惋惜。我有些诧异,鱼玄机不是罪该万死的吗。
我抬头看见处刑的官差,旁人唤他温大人。看着似乎有些眼熟,是了,大抵是我那万千入幕之宾的其中一个,真是荣幸。
我四处寻了寻,想着还有谁会来为我送行。目所及处,我努力寻觅着那个身影,终于在浩大的人群中找到了他。
先生,你来送我了,真好。
我不知先生是否看见我在看着他,只见他神色悲戚,似是强忍着泪水。我就在这么看着他,一动不动,努力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我听见刽子手喝酒、砸碗的声音,而后天地灰暗了,有些疼,但没有心疼。
鱼玄机终于死了,死在了温庭筠面前,鱼幼薇大概很嫉妒。
先生,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只是碍于年岁、碍于世俗,你不愿与我一道,我明白的。
先生,这一次,你没有办法拒绝我了。因为鱼玄机和鱼幼薇都死了,她们都坚信温庭筠爱着鱼幼薇,你再怎么否认,她们也不会知晓了,所以这就是结局。
END.
(本文改编自鱼玄机相关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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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自述:世间安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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