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镇定的人,此刻也还是会有惶恐。白天明原来不怕死,但因着周映雪的那句承诺,他知道自己的软肋始终都还在。
他望向李大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那双眼睛还是他认识的,深沉、坚定。他虚弱地笑了笑,李大明便拍拍他的肩:“你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们就行了。”
然后,他沉入了一片黑寂,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亮。
因为没有时间,从睡去到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第一个看见的仍然是李大明。他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喉咙嘶哑到发不出声音。李大明又只是拍拍他的肩,“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麻药褪去,伤口一阵阵作痛,他觉得无力又疲惫,便依言闭上了眼。
李大明走出病房,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子照进来,这一天又快结束了。
“大明。”老毕迎面过来,“你该回家了。昨天做完手术就在病房陪了一夜,梅云该着急了。”她塞了两个包子在他手里,又指指他的下巴,“刮了胡子再走。”
也不过一夜的工夫,胡子茬全冒了出来。包子仍然是温热的,李大明点点头,“老毕,谢谢你。”
“你这人……这有什么好谢的……”老毕还想说点什么,到底只是叹了口气,“咱们共事这么多年。”
昨晚梅云在电话里也是这么说:“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他身边没个亲人,你陪夜应该的。”其他的,他没说,她也没有追问。
他让出租车在二环路上绕了整整一圈,看夕阳渐渐不见。心中郁积的东西需要宣泄,但宣泄对于成年人来说何等奢侈。然而再疲惫的步伐也最终指向他的终点,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见门外站着的她。
“我猜你快回来了。”她笑着伸出手,要他牵着的样子,他也就紧紧抓住了她。
“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她依然没有问别的什么,“或者先睡会儿?”
他瘫倒在沙发上,她便靠在他胸前,听见他身体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大明,做我们这行,最应该看明白的就是生死。”不用问他的,她昨晚就已经问了主刀的蒋力。腹腔打开,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情形——肿瘤已经弥漫性转移到各个脏器,无处下手。能做的,只有原样缝合。
“这个世界不公平。”李大明喃喃低语。
也不知道怎样能安慰他。见惯生死,但人非草木。也许他说的不公,指的不仅仅是白天明的病,还有人穷其一生往往很难得偿所愿,还有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还有半世情深只能付诸流水……
此刻,才知自己是幸运的。
“再不吃饭就凉了。是不是对我的手艺不满意了?”梅云起身,笑着拉起他,“知道你累了,吃两口就去睡好不好?我晚上不看书了,陪你。”
他终于展了眉,揽住她,“梅云,我很庆幸,又很后怕。”
“我也是。”她贴近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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