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乱坠
其一
备课有些累了，我走出书房，在和煦的春风里，躺在花林下的草地上小憩。时而外观娑婆世界，时而内听心泉流淌，心内心外俱是一派天光云影。一阵风回，花瓣纷纷落下，有几片悠悠晃晃地贴在我眉间发上。一时间我呆住了，一个词一下子跳入了脑海——天花乱坠。
据《心地观经》记载，佛陀在讲经说法时，“六欲诸天来供养，天华（花）乱坠遍虚空。”天花乱坠，那是一个什么的情形呢？大概像龚自珍《西郊落花歌》所描述情景吧——“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奇龙怪凤爱漂泊，琴高之鲤何反欲上天为？玉皇宫中空若洗，三十六界无一青蛾眉。又如先生平生之忧患，恍惚怪诞百出无穷期。”如果我当时是佛陀的听众或“助教”，那天花乱坠之时，我的眼前和心里也会是“恍惚怪诞百出无穷期”吧！
我是一名研究生存哲学、生命教育的高校学者，文明承传、登坛执教本来就是我学术工作的题中应有之义。晋升教授之后，我突然对上课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我在想，如果每一节课都像佛陀讲经那样出现“天花乱坠”效果，该有多好呀。
我是“科研为主”型教师，课不多，本学期仅每周三上午八到十时给2017和2018级的教育学专业的本科生上一门叫《生命教育专题》的选修课程。有人对我说说，您这么一大个儿博导教本科生的课，那不是大材小用吗？我却“期期以为不可”，我倒感觉本、硕、博、博后的教学的重要性和难度正好“负相关”，倒是执教本科生最为要紧，也是最难的。
对于每节课，我都认真准备，切切盼望，周三一早就起来，早早早饭后，开始沐浴、焚香、静坐、观想，提前5分钟进入腾讯会议播放“候课音乐”。我希望能把每节课都讲得科学谨严、精彩生动，不但对学生的未来发展切实提供助益，更希望我的课能成为同学们当下的赏心乐事，以及多年后的美好大学记忆。
又一阵风来，吹去了我鼻翼上的一片花瓣。我从沉思中醒来，转而倚坐在海棠花树下，继续备课。
2020.03.26
其二
我研究生命价值论、审美生存论，常以研究者而非信奉者的角色接触各类宗教，尤其对了解佛教兴致盎然。偶读《法华经》，云：“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这大概就是“天花乱坠”的原始出处了吧？
汉明帝时白马驮经，之后万千法门陆续传入中国。历代高僧大德在讲经时，据说也偶会出现“天花乱坠”的场景。这“天花乱坠”本来指说法时感动佛祖天降百花的祥瑞，当然后来这个词义有些变化，佛陀若泉下有知，可能会苦笑一声吧。
佛教源自古时天竺，释文常觉奇崛拗口，文中什物也为中土罕见。比如，这“乱坠”的四色“天花”竟是“何许花也”？
“曼陀罗华”，那自然就是曼陀罗花了。网查得知，曼陀罗（学名：Datura stramonium Linn）又叫醉心花、洋金花、万桃花等。草本或半灌木状，花期6~10月。具有药用或观赏价值。我不知佛陀讲经天花乱坠时，为什么坠下曼陀罗。曼陀罗全草有毒，以果实特别是种子毒性最大，嫩叶次之，干叶的毒性比鲜叶小。曼陀罗中毒，一般在食后半小时，最快20分钟出现症状，最迟不超过3小时，症状多在24小时内消失或基本消失，严重者在24小时后进入晕睡、痉挛、紫绀，最后晕迷死亡。
问题就来了，既然佛陀或高德大僧讲经讲得那么好，为什么天空会降下含毒的曼陀罗花呢？我专门请教了所住小区边花店的老板。老板是一位美丽中稍带妖娆的年轻女子，她是一位居士。她说，曼陀罗花有丰富的花语：紫色曼陀罗代表恐怖；蓝色曼陀罗代表诈情、骗爱；粉色曼陀罗代表适意；绿色曼陀罗代表生生不息的希望；金色曼陀罗代表敬爱，天生的幸运儿，有着不止息的幸福；白色曼陀罗是情花，是变装之花，白色而柔软，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红色曼陀罗代表流血、血腥的爱；茶色曼陀罗代表理性、智慧、优雅；黄色曼陀罗代表尊贵、权利、纷扰不息的争斗；而黑色曼陀罗更易为生存哲学学者所关注，因为它代表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爱和复仇，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疮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
如此看来，高德大僧讲学，其内容和效果也多变化，所以天空飘下五个字“多彩曼陀罗”，分别与不同的内容及生命关涉相对应的吧。
在京读博时，我结识一位网友，网名即为曼陀罗，TA是一位“天使”（TS，Transsexual）。曼陀罗花语多义，颇有惝恍迷离之感。其身世凄清，彼时徘徊生死之间，我欲相助却力不从心，深为叹惋。因赠《咏曼陀罗》一诗，曰：
曼陀罗，曼陀罗，天使情泪何其多！可怜佛陀讲经时，九天风轻伴云朵。伴云朵，恣逍遥，倏而千山与万河。霓为衣兮虹为径，步步生姿迤逦行。迤逦行，环鸣叮，冶艳三界鬼神惊。未料坠落红尘世，牝牡紊乱怪观音。不耐龙腾兼虎卧，惯舞曼妙石榴裙。石榴裙，兰香巾，粉黛匀抹俏佳人。夜夜徒恋一绮梦，朝朝辜负十分春。转眼韶华容易逝，忍看残英飘黄昏。亲友朋辈多零落，来年辗转病中身。低眉蜷坐思量久，高山流水觅知音。堪叹尘间多俗见，谁鉴玲珑女儿心？曼陀罗，曼陀罗，为君含泪为君歌。为君歌，与摩挲，何时君来从头说？
此刻的“林中路”上落花如雨，这落花应该不是曼陀罗。但不知为何，一遇落花，我还是会想起曼陀罗。我独自徜徉，独自观想，独自忧伤……
2020.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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