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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换好鞋时,已快11点。母亲准备做午饭,我叫她少下点米我有事要出去,她也没问什么事,就去地下室搬柴火了。我骑摩托车经过昌茂服装店时,青青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昌茂跟一男的坐在旁边说话,我没停径直朝街尾的步行街开去。我要监视那混蛋,抓住他为非作歹的证据,让青青看清他是什么人,扳回颓势。
这片连接老街街尾坡底步行街的三层外墙贴白瓷砖的房子建于零零年前后,里面住的不是莲子大王就是烟草泽泻老板,已退休的跟我舅同房的镇供电所所长也住里面。大约十五年前,他家做酒,我妈带我去送了礼,朱红的大铁门平整干净的墙面能映出人影的洁白瓷板至今印象深刻,同样深刻的还有母亲那孤立的身影和极不自然的神态表情,这种神态表情我在十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出现过且保持全程确实是一种难言的伤痛。现在大门上的朱红已褪尽,墙面也斑驳不已,里面住的也多是耄耋老人,但雍容之气不减,尤其是现在外地落户的后代纷纷回家过年来了,个个牛气冲天,开着香车宝马,穿着名牌服饰,男孩俊朗健美,女孩娇艳时尚,真是数不尽的风流啊!说实话,这条步行街我也讨厌,平时经过都是绕道走。但是,为了青青,为了大义的彰显,我豁出去了。
赖明家的黑色别克轿车我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左边从外往里数的第五家。他隔壁是莲峰公司的老板,对面是名震驿前的“大滚珠”,斜对面是镇派出所。确定他家地址后,我就下了莲香超市的台阶,往刘家屋走。他们这类人的休闲生活丰富多彩只要我愿意等就一定能抓到他的把柄,我要做的不过是吃饱喝足养好精神。一到刘家屋,被告知初一至初三不营业,这时回家太仓促,我调整方向朝国明家走。拐进赖家祠堂对面早前售卖家禽的巷子后,我突然想到正月两手空空去串门不好,便立马退出去,走进巷边的小超市。突然间,我又想到已有好多年没提礼去姑丈家拜年了。这自然是墨守成规母亲的意思,姑姑第二次离家出走后,姑丈就没再登门了,母亲说做大的没道理先上做小的门。突然间,我又想起上午主事说我不会做样子的话。这回我得做足样子,最好将这几年落下的礼都补上,如果能把隔绝两家的路填平了那就更好了。突然间,我又想到保秀家旁边垃圾桶里那六提礼,真是明珠暗投了。
原本按镇上的规矩大年初一是不能提礼串门的,但姑丈值得我冒这一大不韪。姑丈跟我爸同岁,两人读初中时还同过一年班,那时应该谁也想不到两人会成郎舅吧,如果可以重来,我相信姑丈死都不愿有这关系。三十年前,姑丈跟人合伙在横路村烧窑,烧出的砖供不应求,生意很好。窑里几个股东外加工人有十来号人需要一个做饭的,原来请我奶奶去,但她事多抽不开身,就叫我姑姑去。姑姑长得像奶奶,天生丽质,迷得血气方刚的姑丈神魂颠倒,但苦于腼腆口拙,不敢表白。如果父亲开车去镇上路过“野猪窟”时不打那个盹的话,那这段姻缘终将错过,但父亲打盹了,货车以六十码的速度冲进了山沟里!那时整个县里还没有一辆吊车,奶奶硬是动员全村老少,将那货车大卸千把块,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抬出了深沟里。从此,家里鸡犬不宁了:奶奶无计可施,爷爷患病自身难保,父亲悔恨交加,母亲愁眉苦脸——我出生时满额头的皱纹无不是那段艰难岁月在母亲心理上的投射,而我也相当懂事在娘胎里就有了“先家人之忧而忧,后家人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
在全家快绝望之时,救星姑丈出现了。姑丈有钱也有要求这明眼人都知道,所以省了不少相谈探底的时间,但我要说的是这不是趁人之危,因为据我三十来年的观察与总结姑丈亏大了。结婚的彩礼自然不低,还有一个去镇上买房的要求,这一要求在我读书后才实现,可见那一婚搞得姑丈家元气大伤。镇上买房时,姑姑托奶奶出面找父亲借点钱,父亲没答应。他用那年卖莲子的两千多买了那台震动整个横路大队的21寸康佳彩色电视机,托它的福从此我被村人称为“少爷”。但奶奶很生气,在全村人吃完晚饭摩肩接踵地朝我家赶的时候,奶奶独抱着那台满是雪花的黑白电视机凄清度日。搬到镇上后,姑丈没再烧窑,靠做些小本生意谋生,闲时也杀猪做厨管。这时候他也没什么钱了,不过他家的生活不错,三个儿子养得胖墩墩的。97年我家接连倒房逃难来到镇上时,也向姑丈伸过手,但“礼尚往来”,失望而归。姑姑在我家搬到镇上的第二年出走过,那一走就是两年,苦的是那三个孩子,姑丈把气都撒他们身上。这首当其冲的就是顽劣的国明,很多个夜晚他让姑丈反锁屋外,去了路边停靠的班车里过夜。我从小就惧怕姑丈,无论是去伍家庄还是他现在的家,他那凝重的脸容和火爆的脾气都让我发自内心的畏惧。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我逐渐将这份畏惧转化成了敬畏,甚至在找机会报答他。
我到国明家时,国明正带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他这人毁就毁在游戏上。小时候捡破烂和集日里帮邻居收摊的收入,基本上都送给了老街街头的游戏机厅。初中没毕业,他就去了石狮打工,那时网络游戏兴起,我听说过多次他通宵上网耽误工作的事。08年,在石狮“稀粥贤”快餐店上班时我们共事过一个来月,有时下班后我会跟他去网吧,沉醉游戏中的国明像一只遨游于天际的快活鸟儿,可我却不知所措,生怕自己的愚蠢搞坏电脑而引起麻烦。就连他现在患的糖尿病,也跟耽溺网游而饮食不规律和缺少运动有很大关系。十年前,国明是那么的倜傥潇洒,据他说厂里几个外省边远山区的女孩天天围着他转,得知他家镇上有房后都要以身相许了,可他始终认为自己还小又控制不住网瘾而错过。十年后,国明依然控制不住网瘾,但却成了寄托他精神的不可或缺之物了。总得来说,他们三兄弟中,他最老实本分,和我关系最好。小时候去他家做客,无论是伍家庄还是镇上他邻居的小孩总要找我麻烦,理由也是千篇一律:“国明说你打架很厉害,我们比试比试。”我至今也想象不出他将我吹嘘到何种程度才会激起他们那么强烈的羞耻感。国明对我是有些崇拜的,但我却没有尽到一个偶像的职责,没有树立光辉四射的形象,我希望现在还不晚。
“国明!国明……”我猛敲半掩着的门。
国明摘下耳机,扭过头来,“表哥,你来了。”
“你这样家被盗了都不知道。”
“家里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偷的。”
国明读书不行,但在文字方面颇有造诣,而这也是他的兴趣所在,我手机里下载的“疯狂猜成语”和“上下五千年”的益智游戏就是他向我推荐的。他这人就是没有一点克制力,想干嘛就干嘛,从不考虑后果,撞墙了也不反省,一条沟他要反反复复摔几跤。
“姑丈呢?”我将礼品放到电视机旁边的地板上。
“今天赖家祠堂举行‘出龙灯’庆典,一大早他就叫去杀猪了。”国明说,“表哥,听说庆典中还有抽奖活动呢,要不去看看?
突然间,我脑海中浮现了父亲那焦急慌乱的身影,原来我挡他财路了。
“那有什么看的。”我说。
“跳龙灯”是镇上的习俗。几乎每个村大队都有一个龙灯队,从大年初一开始跳,直至穿遍镇上的大街小巷。横路大队也有,但它的主要活动范围是隶属它的那十多个小村落,最快也要过了年初三才到镇上来,像我们这些从大队里搬出来的少不了热情恭迎。龙灯来了,首先得放串鞭炮,接着两条龙在主人家嬉闹一会,走前少不了红包奉上。所有龙灯中,驿前村委的龙灯队无疑是最大的,它带来的节目也丰富新颖,舍弃了平淡无奇的“双龙戏珠”,取而代之的是由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主导的优美歌舞,真是余音绕梁,赏心悦目,回味无穷啊。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的赖家也出龙灯了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我本以为他们早已看不起这落伍的玩意了呢,不然赖家祠堂建造多年为何只见牌桌和纸币。现在锣鼓铿锵,龙吟凤鸣,那居住排位里的阴灵终于不再寂寞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表哥,你今天怎么来了?”国明问。
“我来不正常吗?”我说。
“正常正常,”国明说,“那我去叫我爸回来做午饭。”
“不用啦,他忙完了自然会回来,没忙完你去叫不是添乱吗?”
“可是你来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午饭随便吃点就行了,他回来时你只要说我送礼来了就行。”
“表哥,这礼怎么这么多?”
“这有什么?等我发达了,我雇车拖来。”
午饭国明炒了一盘腊肉,一盘鱼丝,还煮了一大碗肉丸,最后又违我的意加了一盘香肠。
“唉,饭确实要人多热闹才香啊。”我不由得心生感慨。这几年独自在外吃饭都是对付填饱肚子就完了,现在回家又碰上了‘错峰’吃饭。看着桌角的老花镜,我的心情更为沉重。三个孩子中姑丈最疼爱小儿子,可他太令人失望了。现在国明也要去母亲那,以后姑丈吃饭不太寂寞?
“国明,你要去石狮,姑丈知道吗?”我问。
“还没跟他说。”国明答。
“那什么时候说?”
“出去前两天吧。”
“非得去吗?以你现在的身体吃得消吗?”
“事在人为。”
“那你是下定决心了?”
“决定了。”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姑丈的感受?”
“他应该能理解。”
“什么叫应该?这会是个大笑话。”
“我家本来就是一个笑话了!”国明在饭桌上重重锤了一拳。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你怎么问这样的话?”
“那就当我没问。”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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