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出来，天已经大亮，伸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站在这陌生的城市的出站口，深舒一口气，陈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宁。
好吧，那么下面去哪里呢。
陈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左边，还是右边呢？抬眼看过去两边并没有什么区别，清一色的小吃店，算了算了，左右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一样。
想着，抬脚顺着路边走去，眼里流连着五花八门的广告牌，脑中开始慢慢筹划接下来，如何自处。
陈冉还没有告诉家里人退学的事，倒不是刻意要瞒着，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大人们早该以为没事了。
身上还剩下两千多块钱，必须要尽快找地方落脚，流浪街头可不是什么好事。陈冉走着想着，不知不觉也走出了好几百米，前面亮起了高高的红灯，陈冉突然想起来自己从进大学起还从没有挂过科呢，想想当时为了不挂科差点熬通宵的日子，也是很美好呢。想到这里，不禁轻笑起来。
既然有红灯，那就换个方向走吧，陈冉拽了拽背包带，顺着路口拐过弯去。
店门上贴着不少招聘广告，服务员，刷碗工，一一看过去，陈冉在两张A4纸大小的一个招聘信息前停住了脚。
咖啡店服务员，包吃住。
后退一步，抬起头看了看招牌，“深咖”。这名字可以。转眼看看店面装修，深色调调，很雅致嘛，不错，完美。
拎起行李箱，陈冉推开了店门。
服务台上坐着个大叔，三十岁的样子，抱着本书看的很是投入，陈冉轻轻的走过去，屋里太安静，实在不像是闹市中的店面。食指弯曲，陈冉轻轻扣了扣桌面，木质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噔噔声。大叔慢慢从书中抬起了头。
“你好，我是来应聘的。”陈冉笑着，尽力表现出大方得体的样子。
“能干多久啊？”
“很久”陈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双大小眼盯着大叔忽闪忽闪，大叔看着她莫名的勾了勾嘴角。
这丫头，傻吧。
“很久的话，身份证拿出来，办个入职，等下跟着大姐进去看看住的地方，回来就可以干活了”
“这么简单?不用面试什么的吗？”
“不是刚面试过嘛”大叔的狐狸眼一弯，冲着陈冉露了一嘴大白牙。“大姐，过来带着小姑娘看看宿舍，顺带把门上那个广告撕了吧”
店里不算太忙，客人总是陆陆续续的。陈冉先是负责收拾桌子，打扫卫生，后来熟了便开始学做咖啡，大叔偶来闲情，还会教教陈冉怎么拉花。
大叔也不是一直在店里，隔三差五的总要消失那么两三天，店里的事情能交代给别人的都交代出去，他乐得做个甩手掌柜，也正是大叔这种态度，才能让陈冉在短短两个月就基本熟悉了咖啡店的运营。
陈冉还是没有告诉家里退学的事情，家里也没有问，打电话还是那么短短的二十秒钟，也就是报个平安。
整日的耗在这隔绝的空间里，陈冉渐渐的忘记了那些困扰着她的事情。
这天下午，大叔照旧抱着一本书坐在大厅一角，店里没有客人，陈冉觉得无聊，端起面前的咖啡，坐在大叔对面。
大叔合起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怎么了?”
“没事，看你读书读的认真，给你送杯咖啡，看看我这个花拉的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陈冉笑着，大叔看了看咖啡。
“还行，进步挺快的。”
说着顺势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眼神似有似无的扫过陈冉的眼睛。
“你来这有两个月了吧。”
“到明天刚好两个月。”
“待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店里很安静。”
大叔笑了笑，放下杯子。
“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意外的一问，让陈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没打算走啊，你是要开除我吗？”
“你没打算走我干嘛要开除你，只是觉得你迟早要走的，提前问问我好准备招聘广告。”
大叔笑起来的样子总让你摸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陈冉想了想，最近还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你来的时候，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像是迷路了一样，头发还乱糟糟的。也不问工资，只问管不管住宿。当时我以为你是穷途末路了呢。”
陈冉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的笑了起来。大叔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说起来。
“后来我看你做事情不急不慢有条不紊的，也不像是穷途末路的样子，所以我想，是不是跑出来找个地方暂时逃避现实的呢？”
“再后来发现你还挺聪明的，有时候甚至想着你要是走了我还能不能招到那么聪明的店员顶替你。”
大叔时不时喝口咖啡，总是轻轻笑着。
“你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为什么偷偷跑出来？”
“我没有偷偷跑出来。”
陈冉有一点点被揭穿谎言的尴尬，不敢直视大叔的眼睛。
“那你怎么还跟你妈妈说你在学校？”
他怎么知道！
陈冉心里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就知道了，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开什么人。
“既然是偷偷跑出来的，不如跟我说说吧，我这人最爱听故事。”
陈冉看着大叔，大叔也看着陈冉。
许久，陈冉深深的呼了口气。
“也没有什么。”
她一开口，大叔便调整了坐姿，认真的听着。
“两年前我弟弟去世了。”
陈冉尽力说的轻松一点，但嗓底还是没压住跑出来一丝颤音。
“自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他不能继续活下去了，他忍受着那样的痛苦，而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了。”
陈冉顿了顿，尽量小幅度的做着深呼吸，想要压住眼底的酸涩。
“他小时候我对他很不好，我还打过他。但是他一直都很粘我，每次我一回家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陈冉装作若无其事的抹去眼泪，笑了一下。
“他去世对爸妈打击很大，他们开始经常吵架，或者冷战。家里的碗碟很快就都变成塑胶的了。那段时间我也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人的确在家里，但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你好像不是你了，整个人对环境都很迟缓，完全是很懵的。所以那段时间我也没能帮到他们。”
大叔将餐巾盒往陈冉的方向推了推。
“然后呢。”
陈冉抬起头，从大叔的眼神里仿佛看见了安全感。
“后来我回到学校，我很想努力学习，但是总是忍不住想起来我弟弟去世的场景，一遍一遍，回忆着他冲我笑，他的衬衫上染了血，看起来像是一片鲜艳的红花。这些画面一遍一遍，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跳出来。后来我想要忘掉这些，我试了很多办法，但是，不能，我不能去忘了他，忘了他感觉像是一种背叛，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难道还要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吗。”
大叔看着陈冉，轻轻叹了口气。
“再后来，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很烦躁，很难过，我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做任何事情，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压着我，好像要压死我才罢休。”
“再然后，我就逃跑了，想着也许换个环境，会好一点。”
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陈冉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咖啡，小小的喝了一口。
大叔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早已收了起来。
“换了环境好一点了吗？”
陈冉点点头，“的确好一些，心里不那么压得慌了。”
“陈冉，你弟弟去世不是你的错。”
大叔看着陈冉，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
陈冉看着大叔，眼泪慢慢的蓄积起来。
“他当时就在我旁边，我都没有发现他不开心，他有过想要跟我聊天，我却因为想要跟朋友去逛超市打断了他，他想要跟我说的，但是我没有听，如果我听了，也许他就不会死了，他那么善良，那么优秀。为什么是他呢？”
“陈冉，这是他的选择，他很勇敢，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选择离开，他只是拒绝再承受痛苦了。”
“我不劝你看开或是怎样，那是不现实的，亲人的生命逝去，对谁都是打击，你不能把这归咎到你身上。”
陈冉埋下头，深深的哽咽着。
“可是怎么能不归咎，怎么能……”
大叔站起身，坐到陈冉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不是你的错。”
陈冉埋在大叔怀里许久，奋力止住哽咽。
“大叔，我好想他。”
“他也会想你的。他肯定在陪着你的。这世间诸多苦难，他不用忍受，不是也很好吗。”
大叔说着，右手轻轻拂过陈冉的头发，温柔而有力，就想小时候爸爸的手。
拖着来时的行李箱，陈冉又站在了咖啡店门口。店门上贴了新的招聘广告，还是两张A4纸大小的白色印花纸张，还是那样熟悉的一句话，“咖啡店服务员，包吃住。”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从和大叔聊过那次之后，陈冉开始试着多和家人通话，几次之后，发现父母其实也很希望能和她沟通。
弟弟的祭日马上就到了，也许是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看他了。
让他也知道，我们会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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