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少安望着院子东头那棵碗口大的杏树为他姐夫王满银的事烦神的时候,看见少平带着猫蛋狗蛋从土坡里上来了。少安问少平手里提的是什么,少平解释是润叶姐给的十几斤白面,并告诉他润叶姐让一定去一趟城里的事。
没说什么事吗?答曰没有。“孙少安愣了半天。他忧伤地走到院子东头那棵杏树前,手轻轻抠着树皮,抬起头望着满树雪白的杏花,陷人到往事中去了……”
这让我想起第三章中提到润叶的心思时,也写了当时的景色,“柳树不知不觉地抽出了绿丝,桃杏树的枝头也已经缀满了粉红的花蕾”。
孙少安的“往事”就是他和润叶的童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少安家还住在田家圪崂,离润叶家不远。两个孩子在破裤裆时期就十分要好,谁家有好吃的,就互给对方送一碗,白天黑夜的不想分离。
春天,他们到阳土坡上刨刚刚发芽的“蛮蛮草”根,这草根嚼在嘴里又麻又辣,但也是他们在漫长的冬天之后尝到的第一口春天的鲜物;夏天,他们和村庄里的男娃娃和女娃娃一起都一丝不挂地泡在东拉河里。
秋天是黄土高原的黄金季节,个个都被山上的野果子撑破肚皮,不好好吃饭,反而都消瘦下来;冬天只能闷在家里,只在天气暖和的日子里,少安才带着润叶从东拉河的冰面上走过去,到金家湾里去拾破瓷片。
金家湾过去有钱人家多,打碎的瓷器往往又细又好看,上面还釉着精美的花纹。少安和润叶把它们捡回来,分别放在他们各家供奉土神爷的墙窑里,给他们穷困的童年增加了一抹亮色,这可是小小的他们最宝贵的财产了。
一年年过去,福堂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少安家却一年比一年穷。润叶穿起了漂亮的花衣裳,而少安的衣服却一年比一年破烂,但他们仍像以前一样,在一块亲密地厮混着玩耍。
在少安六岁那年,孙玉厚给他揳起一把小镢头,又给盘了一根小绳,告诉他应该出去干点活了,跟爸砍柴去吧!
少安死活不肯,他还想跟润叶一块儿疯玩呢,被玉厚教训说男娃娃就要到山里学干活,穷家薄业的需要他的支撑。就这样,他那虽然贫穷但是充满无限欢乐的日月过去了。从此他便开始了农村孩子的第一堂主课——劳动。
少安学会了砍柴,每天一回,每回一小捆,还绑得齐整好看。少安妈舍不得烧他砍回来的柴,就在院子里给他另外垛一垛。
来他们家串门的村里人都向他父母夸赞少安娃将来是个“好受苦人”,城里人夸孩子夸学习,乡里人夸孩子夸劳动,这也使得少安在自己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劳动带给人的荣耀。
但少安每次砍柴回来只能吃稀饭,常常饿得要命,每当他愁眉苦脸地从窑里走到院子,就看见润叶在他家的土墙外面招手叫他,她给他偷来了玉米面馍呢!他贪婪地啃着,感激地望着这个从小一起耍大的伙伴。
少安八岁那年,正是1960年最困难的时期。他二爸又从太原钢厂跑回来麻缠家里给娶媳妇,造成他们家欠了一河滩烂债,还从田家圪崂搬出来,借住在金俊海家的窑洞里。
这时候,润叶在村里上了学,她跑过来让少安也去上学。少安这时才明白自己如果继续去砍柴,就要一辈子在山里劳动了。于是他向父母闹着去读书,润叶在旁边哭着给他帮腔。玉厚老两口拗不过,便同意了。
孙玉厚不是不干,是因为玉亭这个前车之鉴,他怕供读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咱祖坟里没埋进去当先生的福气!”
少安在双水村小学读了四年,年年都在班上考第一名,但也是全校穿戴最破烂的一个。吃也吃不饱,润叶几乎每天都给他带干粮吃。同学们调皮,就胡说润叶是他媳妇,气得润叶直哭鼻子。
十一岁那年,少安和润叶都上了四年级,有一次同学们在一起做“找朋友”的游戏,少安只能躲在一旁。因为他屁股后面的补丁又绽开了,肉都露在外面。有调皮的男同学起哄,故意把他拉到了人圈里,指着他的屁股蛋哄笑。
“烂裤裤,没媳妇,尻子里吊个水鸪鸪⋯⋯女娃娃们都已经到了懂得害羞的年龄,红着脸四散跑了。”
少安既难受又委屈,躲在金家祖坟后面的一个土圪崂里,睡在地上哭了一鼻子。土圪崂上面就是高高的神仙山,下面就是哭咽河。哭咽河,哭咽河,男人的眼泪流成的河……
润叶找到他,要给他缝裤子,那时润叶才十岁,也说不上会做针线,只勉强串了几针,让原来的补丁能遮住羞丑。
她的针不时扎在他的屁股蛋上,疼得他直叫唤。她在后面笑个不停。勉强缝完后,她让他站起来走一走。他刚站起来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嘶” 的一声——又破了!润叶捂住嘴,笑得前俯后仰。
1964年,他和润叶双双考上了石圪节高小,润叶住校,少安为了省钱走读。他们仍然是一个班,还是同桌,学习上少安总是帮助润叶,还把自己的卷子偷给她看。
要是哪个男同学敢欺负润叶,他也不怕别人瞎说他和润叶的长长短短,站出来护着润叶。“一次,一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故意把篮球往润叶身上扔,他过去把那家伙打得鼻子口里直淌血,让老师把他狠狠训了一顿⋯⋯”
两年高小读完,他再也不能去县城上中学了。因为弟弟少平也在村里上了学,家里供不起他即将要求的粮食和菜票。少安很明白,他安慰父亲说他已经上完了高小,多少算有了点文化,在村里劳动也不会睁眼瞎受罪了。
接下来他会和父亲一起撑起这个家庭,把少平和兰香的书供成,就算出国留洋,“咱们也挣命供他们吧!”“他们念成了,和我念成一样。不过,爸爸,我只是想进一回初中的考场;我要给村里村外的人证明,我不上中学,不是因为我考不上!”
他父亲在他面前抱住头痛哭流涕。他也哭了……就这样他参加了全县升初中的统一考试,在全县几千名考生中,名列第三被录取了。但他的学生生涯随着这张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也就完全终结了。
润叶又像上小学时那样,哭着让他到城里去报名。但这回少安已经不用他的父母出来解释,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自己跟润叶说明他为什么不能再上学了。
“后来,由于他的精明强悍和可怕的吃苦精神,在十八岁那年,一队的社员就一致推选他当了队长。”润叶也回村的少了,但每次回来都给他祖母带好吃的,到少安的家里去看望他们,即便后来润叶当了教师也是如此。
岁月可以埋葬一切,曾经的戏言已随风而去,两个人已经很明显地走向了不同的命运。
少平刚刚说润叶要让他去城里一趟,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少安怎么也想不通。家里现在危机四伏,他哪里还能走开呢?不,他不会去。
离开杏树,王满银的事又蹦到脑子里来了。不如去找一下金俊武,他老兄脑子里弯弯多,转念一想,金俊武和他一样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能顶个甚?
“啊呀!我为什么不到县城找润叶呢?”公社的徐治功和福堂是好关系,要是他直接找田福堂,田福堂肯定会只推不接,润叶说一下可能就不一样了。
也许田福堂会耍个滑头,搪塞一下了事,但是现在除过这个关系还有点希望外,其他任何办法都是白跑腿。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去赴约!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十一章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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