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中岛敦
中国古典故事是一座宝库，鲁迅这样的大家也从宝库中取材，创作出《故事新编》小说集。受中华文明影响的日本，也有这样一位作家----中岛敦，他对中国古典故事非常感兴趣，他的《山月记》以唐代传奇小说为素材，描述生性倨傲的诗人李徵在自尊心与自卑心不断交相冲突的矛盾下，终于化身为虎的过程及其因果。
《山月记》在日本非常有名，因为全国所有高二的学生都将在秋季无可避免地与《山月记》相遇。在日本，有四大必录的国民教材，即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中岛敦的《山月记》、夏目漱石的《心》和森欧外的《舞姬》。有些学生会被《山月记》这种汉文体所震慑，也有些学生会感受到其中的魅力。
故事讲的是唐天宝年间，有位博学陪颖的书生李征，少年登龙虎榜，调补江南尉。可他自恃清高，耻于屈身贱吏，辞官归家作诗，宁为死后流芳百世之诗家，不做长年屈膝高官之下吏。在唐代诗人辈出的年代，想以诗出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年以后，他诗名未有，生计日艰，生活处贫困潦倒之境。为了妻儿衣食，他不得不屈节再东行赴任一方官吏。
李征春风得意，自恃才高，妄自尊大，不在乎唾手可得的六便士，目标定为人人敬仰的大文豪。当被生活的所迫，不得不为弯腰去拾六便士时，就像生活的一棍子，把他从高贵的王子打成了贫贱的乞丐，到底意难平。
当年他是少年才俊，如今他的同窗已官居高位，昔日他视为愚物不屑交往之流，今时却只得对其言听计从。这种职场处境不仅尴尬，而且自尊心受不了，愤懑与羞愧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刻不得安宁，郁郁寡欢，桀骜难抑，最后导致他发狂而奔，不知所踪。
翌年，监察御史陈郡袁傪奉诏使岭南，路宿商於之地，早起赶路时遇一猛虎，此虎能说人话，自言是同窗李征，狂奔而成猛虎，虽已是猛虎，但还时有人性复苏。然而，这人性复还的时间也日渐短缩，以往我常诧异为何由人化作了虎，前些日子恍然察觉，如今心中所想却是为何曾经为人。
读到此处，想起庄子梦蝶的典故，不知是庄子做梦化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化成了庄子。体现的是庄子的齐物思想。李征由人化虎，是因为他妄自尊大的羞耻心突破了界限，回归到只求生存下去、不问缘由的兽性。当精神上认同为虎，虎的心中所想是为何曾经为人，即羞于人时的自卑怯懦的自尊心。
“当初为人，被奉为一方鬼才，妄想以诗成名，却不愿求师访友，切磋琢磨；又不愿违背心意，与世俗之人为伍。此皆因自卑怯懦之自尊心与妄自尊大之羞耻心所致。深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自信有几分才华，不甘与瓦砾为伍。”
李征的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坚信自己有天赋，就要善于求师访友，刻苦琢磨，才能成为真正的美玉。如果认定自己是个普通人，就得放低对自己的期待，脚踏实地，与世俗为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也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千万不能像李征那样不能对自己正确定位，做人时显示兽性，做虎时复苏人性，永远在妄自尊大的羞耻心和自卑怯懦的自尊心之间纠结和痛苦，既做不好人，也当不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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