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母亲羞涩地表达出她需要一个散步用的手臂包。
“我看见其他人散步的时候用这个很方便,可以把手机放里面,然后又可以放钥匙......”听着母亲的语气,我甚至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她频频点头,双眼发亮,仿佛我就在她面前,笑着听她的话一般。
“好啊,好啊,我给你买一个。你想要什么颜色?”
“嗯,黑色就行咯,你就在淘宝买一个便宜的,不用很贵的,就是那种绑在手上的小包。”
母亲重复了很多遍“便宜”,便快速的岔开了这个话题,回归到了日常的“吃饭了没”“热不热”“累不累”。最后我又跟她确认了一遍要求和收货地址,她便欣欣然地挂了电话。
自我成人多年来,母亲第一次主动对我提出了物质上的需求。我当然欣喜,却也有一丝苦闷在心头。一个从未向儿子提出过任何物质需求的母亲,是多渴望才会羞涩开口。
她是否已念想多日,却一直羞于表达而日日苦恼呢?
她是否在路上散步时,看着别人手臂上那小包会心痒痒?
她是否每次和我通话时,总想说出口,却又被自己憋回去了呢?
仿佛多数我们这种平凡家庭里,60、70年代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性格。她们不擅长表达自己的需求,且自己无法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
科技越发达,他们便越脱轨。
母亲也曾是少年,他们拥有他们年代的骄傲,也拥有那满怀的热忱。那时的母亲,有自己的心思与爱情,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形状。会觉得谷地尽头的落日忧伤沉寂,也会觉得清晨的露珠透着可爱。
那时,母亲是母亲自己的,不是父亲的,不是姐姐的,也不是我的。
母亲青年时候的习惯延续到我上小学。她偶尔会自己做衣服穿,看见新奇的食物会研究做法,也喜欢鲜艳的颜色。可我越长大,母亲自己的特点越不明显。
如今,母亲觉得,她自己是母亲,是父亲的,是姐姐的,也是我的。
母亲由于常年的工作,颈椎一直延续到手肘,早已积劳成疾,去年更是严重到不得不停止工作去看医生。可常年的劳疾比不过长年忙活的习惯,只要不工作,母亲便闲得慌。于是在病痛有所缓和时,便瞒着姐姐和我去上班。
后来病痛更严重了。我姐生气的说了母亲一顿,母亲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过年回去时,母亲的手痛已经好很多。我在陪她去中医院的路上,她说一开始连穿衣服都抬不起手,后来去了这个那个医院,看了这个那个医生,做了这个那个疗程,好了许多。
一路上,我心里百种滋味,酸甜苦辣。
过年那几天,我一直在家陪母亲,陪她散散步,拍些照片,喝个早茶。可假期总会结束,我也不得不回北京上班,于是母亲又必须自己一个人在家度过大把的时间。
姐姐工作渐忙,且忙乎着结婚之事,无法时时刻刻陪着母亲,于是我们对她说,多出去走走,散散步,环着公园跑圈,让身体好的快些。
我是想让母亲能赶快恢复,而更多的是希望她能打发时间。
可散步需要多少时间呢?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这种一个人的散步,无穷无尽,枯燥至极。
我是怎么觉得母亲能够每天散散步就能打发一天的时间呢?
我是怎么觉得,母亲的时间,竟然需要用上“打发”这两个字眼呢?
可能母亲实在耐不住无聊,她在疼痛稍微好一些时,又回去上班了。我姐告诉我,让我说说母亲,劝她别去了。
我知道我如果说,“妈,你别去了。”母亲一定不会去上班,事实证明如此。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因为她不单单是我的母亲,她更是她自己。我无法选择陪着她,怎么能要求她一直等着我们回家呢?于是那天晚上,我支持她回去上班,且告诉她怎么让自己每周可以理所当然的请假休息。
可能是我支持她上班;可能是我理解她喜欢和工友聊天;可能是我在那天晚上多次说出让她注意休息和锻炼,多去散步,不要加班。于是母亲第一次对我提出了物质的需求。
母亲绝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她是且只能是她自己的。她应该拥有自己的时间,拥有自己的记忆,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自己的私人物品。可时间的消磨,让母亲想的是柴米油盐,想的是我们的快乐和舒适,她仿佛不再需要私人的东西一样。
但母亲对我提出了想要一个小包,在我听来,这是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羽翼渐丰时,发出自己的声音,希望能够任性地索取一些东西。
于是,我给我母亲买了一个玫瑰红的手臂包,上面有细微的灰色雪花纹。
她说,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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