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

作者: 仰一 | 来源:发表于2020-04-27 12:29 被阅读0次

    陈冉最爱吃巷子口的那家糖炒栗子,每次还没走到店门口,闻见那味儿就走不动道。

    借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初恋的味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见栗子误终生。

    你可拉倒吧。丁格抢过陈冉手中的油皮纸袋,掏出一颗栗子仰头往嘴里抛,说罢不怀好意地瞅了陈冉一眼。

    姑娘的手你再牵过么。

    诶?我说,不带这么损人的。那种拖泥带水的事,我才不爱干。陈冉反驳,语气多半带点牵强。

    丁格嗤笑一声道,不是我说,你也该走出来了啊。他端详陈冉的表情半晌,把手机的油皮纸袋送回陈冉手里,拍了拍肩膀就摇头离开了。

    你懂个屁。

    陈冉两年前搬来Z市,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张照片,就在甘唐巷尾的阁楼上就囫囵住下了。

    巷子边上都是些白墙青瓦的老宅,沿着青石砖铺的街面,许多居民把民宅改造成了颇具当地特色的小店。

    陈冉住在茶馆楼上,夜间聆听楼下的评弹声,倚着窗户往外看,偶尔会有小船经过,船娘咿咿呀呀唱着小曲,颇具滋味儿。

    他趴在窗户上就时常这么想啊,这人一生就这么走一遭,悲欢离合体会一遍,活到个27也就够了。

    熟悉的味道飘进陈冉的鼻子,他靠在窗户上,稍稍把头一侧,就知道老何头的糖炒栗子铺开店了,店铺这大半年白天总是大门紧闭,老何头往往都在夜间出没。

    巷子上还零星分布着几家糖炒栗子铺,陈记、李记、正宗迁西栗子…

    可陈冉独爱老何头家,其他几家多是机器炒的,玻璃把店家和客人区隔开来,机械爪子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逆时针搅拌,他总觉得少了些人情味。

    丁格一直对陈冉的这种行为表示不解,他觉得陈冉太轴了,明明味道在他看来差别不大,可陈冉不,咬碎牙齿也只认一个死理。

    有回老何头没开门,他守着陈冉大寒天里在陈记门口杵了一刻钟,最后面无表情地走了,愣是一口没吃着。

    每每说起这个,丁格都深恶痛绝,那天他追在陈冉后头跳脚:陈冉,这要是在旧社会,你是要被饿死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做不到。陈冉没回头。

    可现实的无奈之处就在于不是因为你一句做不到,就可以重来的事。丁格想把这句话狠狠地吐在陈冉的脸上,终究还是没忍心。

    老何头每到黄昏时分就会雷打不动地来到桥头开门,提前支棱起棚子,穿上自己水洗过很多次开始掉色的蓝色围裙,架上简易的蜂窝煤炉子和炒锅,马步一扎往小凳子一坐就这么要坐到凌晨时分。

    老何头头年纪大了,头发花白,愈到冬夜里愈支撑不住,陈冉拉长脖子问老陈,大半夜的人影都没有,早点收摊早些回去休息不好么?

    老何头嘴角忽然噙着笑,用异常慈祥的眼光看了看陈冉,拍拍手又坐回到了锅前。

    圆润的板栗随着铁铲的旋律在锅中上下翻腾,鹅黄色的果肉透过十字刀口在油亮黝黑的砂石中若隐若现,焦黄色的糖稀沿着锅覆盖上板栗,焦香气渐渐漫出,微黄的灯光下,成熟的板栗泛着热气,好像能听见“啵”的一声。

    喏,尝尝熟了没。老何头铲起两颗递到陈冉面前。

    嗯,是这个味。陈冉拨开栗子壳哈着热气咬开了果肉,甘甜绵密的口感弥漫口腔。

    是就可以了,装上这些抓紧回去睡吧,我收摊了。老何头微颤着手把油纸袋塞给陈冉,招着手把他往外轰。

    夜间天凉风大,人迹罕至,偶尔刮起一阵西南风,河边榆树树叶发出唰唰声,塑料袋被吹起磕撞在地面上嗒嗒作响。陈冉裹紧风衣,从风衣里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拿住照片的手捏的很紧,另一只手在上面反反复复摸了又摸,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口袋。

    即使这个动作他不知道一天要重复多少次,打开照片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心漏跳了一拍,四周的景象瞬间转移,视线模糊,取之而来的是四分五裂,断壁残垣,满手泥泞,如潮水翻腾,把他再次吞噬。

    这个夜,无疑对陈冉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那些个大道理他早就倒背如流,什么放过自己,什么时间是解药,什么会好的,通通在看他看见照片的那一霎那破碎崩坏,溃不成军。

    糖炒栗子一直都不是他的最爱,从前他总觉得有些甜腻甚至是黏牙。

    糖炒栗子其实是李默的最爱,无论下课多晚,哪怕电闪雷鸣,她风雨无阻地都要拽着他去学校门口的摊子上称上半斤,每次看见她嘟嘴哈着热气,一边跳脚喊着烫嘴,一边眯着眼睛满足吃下的神情,陈冉仿佛能看到未来在那一刻定格。

    然而,一切都事与愿违。

    如果不是他固执地非要参与震区志愿者的工作,如果她不是不放心他非要跟去,如果不是遇上了那场余震,如果他能在最佳的抢救时间找到她,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果然,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活成了你的样子。不,是你的傻样。

    陈冉自嘲道,脚下不忘把路边的石子踢飞。石子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咚”地闷声打碎了水面的平静,水面发起一圈圈涟漪,如同泛进了陈冉的心里。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想起在认识李默之前自己一直是孤家寡人,过着得过且过的人生,万家灯火的大年夜里,是陈冉最恐慌的日子。

    学校早早就放了寒假,李默不放心他一直没回。年三十前他才把李默送上了火车,那天他刚从酒吧跨年出来,整个世界被白色淹没。

    雪很大,他抬头看见昏黄路灯下有个影子被拉的很长。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齐肩的短发上,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落在了她露出虎牙的稚气笑容上。

    她手里的牛皮纸袋正冒着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扩散。

    在那一刻,陈冉觉得,活着挺好的。

    可是李默就像是命运对他的短暂施舍,还没有来得及承包她一生的糖炒栗子,还没有陪她去德令哈看夜色笼罩的戈壁,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她从自己身边生生抽离。

    我曾执着地认为浮生只是刹那,若能有朝一日长眠不起才是亘古长存。

    直到遇见你,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柴米油盐也好,粗茶淡饭也罢。

    我真的好想,和你,来日方长。

    ——陈冉掏出手机,输入一串数字。信息确认发送。

    以上故事出自公众号【放空梦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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