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坡陡梯子路,两边是青悠悠的麦子地。一个醉汉,一个下午,走完了这一坡梯子路。他跌了五跤,都摔在麦子地里,滚来滚去,滚出一张张床那么大的绿毯子,睡一觉,爬起来又走,又摔。他一个下午都在麦子地里玩来玩去,没有朋友来帮扯他。麦子地的主人可要找他赔麦子了。村里有几个喝“死酒”的。有一个胖老头喝完酒,满脸绯红,喜欢在头顶上顶一张湿帕子。遇到放学回家的小孩子,他就伸出他的短粗手,蛮亲热地摸摸头摸摸脸,说我认得你。小孩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家的嘛。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家的。好嘛,看来你还没有喝醉。他的手掌很粗糙,有烟味,他的酒气很浓。
队里也有好几个人喜欢喝酒,他们一起四五个人上街杀馆子,喝了些酒,其中一人醉了,被几个人架着,簇拥着走到河边的石桥上,像几个打胜仗归来的战士,架着一个战利品。他们大声吼叫,把醉酒的“战利品”摆在桥中央,扒光衣服,露出大肚皮。他们要给“战利品”醒酒,免得回家被老婆扯耳巴子。他们正在商讨一个醒酒的办法,扯来扯去,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倒是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河两边种地割草的人,谁人不晓得蚂蚁子喝酒醉了。其中一个醒着的人往河水里,哗啦啦地拉尿,倒是提醒了他们。给他灌尿吧,把他们的“战利品”挪来挪去,摆好了,正准备灌尿时。醉酒的“战利品”一巴掌把尿瓶子打翻了。妈了个皮,蚂蚁子装醉。他们七手八脚地拍他肚皮,扇他耳巴子,翻过来,挪过去,他又变成了一堆烂泥。他只是偶尔清醒了一下下,知道喝尿要不得。闹这样大动静还不被他老婆知道吗,他老婆在半山腰的岩头上骂,你几个悖时的,把蚂蚁子灌醉了,不要把他送回来,送到你屋里去和你睡。过一阵,蚂蚁子的老婆来了,她背着一个割草背篓,背篓里装了几把牛草,她把蚂蚁子装背篓里背回去了。那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金黄色的太阳光晒在蚂蚁子脸上,他微虚着眼睛看太阳。酒已醒大半,但他还是装醉着,让肥坨坨老婆哼哧哼哧地背回了家去。其他人可别学蚂蚁子,真醉酒了,门都不准进。也许蚂蚁子老婆是在外人面前装着亲热,回到家里,把背篓一放,照样子耳巴子、扫帚疙瘩、棒槌,捡起哪样算哪样。肥坨坨老婆捏死一只蚂蚁子还不容易。
村里有人家住酒坐席,爱喝酒的坐一桌,叫一个小孩去把那些没人喝的酒都收拢来,一人霸一个酒瓶子,不往自己碗里倒酒,看到谁喝干了,就给谁倒。喝酒也不划拳,一圈圈地喝。来走一消,每个人走都来走一消。有些人耍赖,把酒往地上倒。有的人不喝,不喝钻桌子脚下,桌子脚下有狗在啃骨头。为何不让学狗叫,或是罚唱一首歌。让那些半醉半醒的农村老爷门们,学一回狗叫,唱一首歌怕是比钻桌子脚下还难得。喝到最后,变成两三个人拼酒,其他的人都围着看,怂恿那几个人喝。喝酒赌咒发誓说伤心话,都是有一堆心事难得倾诉的人。而旁边是一群幸灾乐祸的人,谁会懂他诉衷肠。曲终人散时,醉酒的那一个人,一边边去,找一个安静地门脚脚睡下了,拥着一群小猪仔,小狗仔呼呼睡去。半夜里,家里孩子来寻人,却看他在猪圈门槛下。一个人,一生中,总遇得到这么一两次醉酒。不在人家院子里猪圈边,就在大城市的马路牙子上。
我爸也喝酒,但不喝多。喝得够了,再怎么劝,他都不喝。喊他钻桌子脚下也不钻。散席后,他依然能一个人背着我走回家去,虽说步子没有那么稳当,但还至于迷失了方向。我工作后,醉过一次酒,没有任何意识,半夜醒来时在医院里躺着。是几个同事把我扶到医院,陪我一个晚上。当我醒来时,他们很担心地对我说,你吐得胃出血了,送你来医院了。我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热心的同事,有一个再也不和大家联系了,好几年过去了,想不清楚是什么事情得罪了他。
有一次回老家,在乡镇的公路上,看到一个老头,从场上回来,他提着两个没有卖掉的竹筛子,满脸红光,颤颤悠悠地在公路上行走。准是在场上,用卖筛子的钱,买了几杯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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