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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月朗、小七、玉钟离和顺公子,一路西行,分别经受了七灾八难,殊途同归,最后到达七绝墟的最后一道阵法,无间道。才觉视野宽敞,两条汉子,四柄大锤,兜头向他们打来。小七和顺公子同时使出太虚引神功,伸手一挡,把二人磕飞了出去。
月朗和玉钟离见小七和顺公子都会太虚心法,不免各自心疑。不过时间容不得她俩多想,因为四人才刚刚走到无间道的阵口,阵法一开,接二连三,有无数死士各持兵器,向他们冲来。
顺公子三世之身,内功深厚,试了几次,对这时灵时不灵的神功已然得心应手,把抱月剑抡开了,那些个勇士不及靠近,已被他剑气逼退。小七初学心法,还糊里糊涂,不知道玉姑娘传给他的法诀为何如此厉害,出手自然要打折扣,跟在顺公子后面,左推右挡,护卫着月朗和玉钟离二人。
可无间道作为七绝墟最后一道防线,并不是专靠这些不怕死的,拼人海战术,而是敌强愈强,充满变数。眼看着闯进来几个年轻人锐不可当,挟驱鬼御神之术,位于阵中心的枢纽阵胆立刻就知道了。于是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汉子纷纷退后,换上了一批能通三界的江南术士。
小七和顺公子正杀得兴起,忽觉眼前一黑,满山乌鸦涌进峡谷,铺天盖地向他们扑来。两人向上挥动剑气,露出了双肋,给人可乘之机。突然有六个黑衣人,都戴着面罩,仅露两只眼睛,像从地上冒出来的一般,每人两把如意钩,四面八方,朝二人攻来。
月朗和玉钟离暗叫不好,小七先已中招,被一把钩子拖住脚踝,身子一个趔趄。被那人倒手,用另一把如意钩朝他咽喉割去。
玉钟离只觉心中一痛,苦于自己没了法术,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急叫:
“小七!陌上功,暗器诀!”
这时顺公子自顾不暇,月朗看到小七中招,已经冲了上去。可是围攻顺公子和小七的六个黑衣人都像背后另长着两只眼睛,根本不需要彼此策应,瞬息间分出两个人,四把钩,挡住月朗和玉钟离的去路。
月朗的抱月剑在顺公子手里,赤手空拳,自保尚且困难,眼睁睁看着钩子落了下去,也急得眼前发黑,叫了声:
“小七!”
耳轮中只听一声惨叫。月朗惊奇地看到小七身子泥鳅般翻了个儿,滑到黑衣人身后,反手一掌,把那人打了个脑浆迸裂。
原来小七事出危急,和玉钟离朝夕不离,息息相通惯了的,听到小七叫声,身体自然而然产生感应,在刀枪交加、箭若飞蝗的困境中仍能做到圆转自如。
鹤顶陌上功?这念头在月朗脑海中一闪,已挟起玉钟离,飞快地向后纵去。
躲过漫天乌鸦的阴影,也就摆脱了黑衣人的袭击。小七一击得手,从地上抓起两把泥土朝天上扬去。乌鸦沾土纷纷坠落,峡谷中重新变得亮堂起来。
顺公子精神一振,双掌齐出,把正在和他纠缠不清的黑衣人打飞了两个,撞在崖壁上,摔成肉饼。剩下几个,开始向峡谷深处退却不迭。
玉钟离在月朗怀里与筛糠相似。月朗晃了晃她的肩膀,耳语股亲昵地说:
“好了,没事了……”
玉姑娘这才胆怯地睁开眼睛,见小七扎煞着两手,正张皇失措:
“我,我杀人了?!”
玉钟离嘤地一声,纵入他的怀抱。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片刻之间,她却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地老天荒。
她自托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和小七形影不离,贴身而憇。这才和月朗落后了一会儿,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手,与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无异。但让她死在小七怀里,倒也心安理得,了无挂牵。
怕就怕自己尚有百日之期,还要看小七与她死别离。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半步!”钟离嘤呜成泣。
“我,我杀人了?”小七明显还没缓过劲来。
他从小跟着居士住在庙里,又有农夫教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每天被钟离姑娘拘着,自然不会适应这江湖上舔血的日子。
“杀人怎么了?我们不杀他们,他就会杀我们,包括月朗和你的玉姑娘。”顺公子拍了拍巴掌,轻松地说。
他总是三世之身,经历了刀山尸海,见识过血流成河,脑子比小七明白得多。
“是了,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再伤人性命就是了。”小七这才有点无奈地说。
可是年轻人,为什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为生死一念差,只在须臾间。
顺公子目透峡谷,仿佛看到了远方。他只是还不清楚,自己身上的这股神力,究竟哪里来的。为什么月朗会知道法诀,让他运用自如。
他如今急于帮助月朗完成使命,好回去寻找答案……
2与此同时,悬崖上站着那个武林独尊权倾江湖的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布衣布鞋,头戴一顶无沿草帽,看上去跟一个普通庄稼人没什么两样。身边几个随从,则锦衣玉饰,脚蹬齐膝马靴。站在前排的那人,则肩披大红色斗篷,胸前绣有一个大大的金黄色十字。
“妙呀,谷中这两个少年,剑法飘灵,招式奇异,若有神助;身后妙龄女子皆倾国倾城,美如天仙。”施春秋点点头,看了看身披斗篷的男子,“任护法,吩咐下去,不可再难为了他们,让他们到十方宅做客,讨一杯寿酒喝就是了。”
“施盟主俯瞰天下,眼力过人,峡谷这么深,对谷中的情景都能做到一目了然,尽在掌握之中。”任护法不留痕迹地拍完马屁,又语气一转,“不过,从七绝墟各阵中提供的情况来看,这几位年轻人,可都是自沂山断桥而来呢。”
“正因为他们是断桥的人。”施春秋若有所思,“从两个少年人出手的招式和力道来看,都不是这个年龄的武功修为所能达到的,而且一招之间,破了无间道的乌鸦天网阵。这说明江湖上的传言是对的,青丘穆陵,本为一体。那沂山断桥,真的是青丘古国、青丘山、青丘城所在地,才会藏有世所罕见的上古内功心法和武林秘籍。”
“对对,施盟主您号令武林,江湖一人,果然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啊!”任护法能从一个打打杀杀的马前卒,一路升至十方宅十大护法之一,其溜须功夫自然没有落下,早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嘿嘿,你说我这次赏荷会故意爽约,事到临头改期不去,那京师老茶和什么读心术大师,会不会乘虚而入?”施春秋话虽这样说,言辞中已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是!老茶烂叶子蹦哒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十方宅的破绽。盟主您这回在沂山法云寺给他留了这么大空子,他能不钻吗?”任护法赶紧抱拳。
“嗯,但愿史护法此行,能不负我望,把老茶、雨夜行者等异党分子一网打尽!”施春秋目视东方,踌躇满志。
任护法和几个随从齐声恭贺:“那茶溜子是个孙猴子,也跳不出您盟主大人的手掌心,哈哈!”
正聊得高兴,忽见从山坡那边飞一般跑来两个发扎燕尾的黑衣男子。这正是十方宅信使的标配:雁使。
雁使跑到众人跟前,单腿跪地。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竹筒,双手高举过头顶。
任护法上前接过竹筒,递到施春秋手上。施春秋用拇指轻轻一推,启开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接下来,饶是施盟主城府再深,涵养再厚,还是因为难以克制的愤怒,给扭曲了面孔:
“奶奶的!那老茶和雨夜行者竟然没去沂山!”
“啊,那厮竟然没……上钩?”任护法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比喻。
“还好,虽没如愿钩住我想要的大鱼,”施春秋旋即恢复了平静,“总算还有一个小虾米撞到网里来了。”
说着,他把纸条递给了任护法。
“天涯阁阁主云石胶?!”任护法打开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敢?怎么敢和十方宅,您老人家过不去?”
“他还杀了金掌门、冷帮主、卞掌门他们!”任护法又惊叫一声。
施春秋点点头:“不过这样也好,史帮主因此借助断桥掌村之手,给我清除了一个隐形的江湖对手。”
任护法和随从俱不敢作声。施春秋接着又说:“我一直有些纳闷,武林中十几年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天涯阁,其江湖势力遍及天下,和十方宅成鼎足之势。原来竟会是断桥的人……这样好!这样好!你云石胶违背了江湖道义和天涯阁信条,如何有面目存立于天地间?从此要么从武林中消声匿迹,要么自刎以谢世人,哈哈哈!”
说完,他头也不回向山下走去。
再说月朗和小七他们,因无间道接到了十方宅的“赦令”,相对顺利地通过了峡谷,并于七月底到达长安。
因为离中秋节还有半月之期,几个人先在街上逛了个够,天黑下来才去找地儿吃饭住宿。饭后开了两间房,月朗带钟离姑娘上楼,顺公子和小七去了隔壁房间。
月朗终于遇到了西行以来前所未有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睡?不,我要和小七在一起!”玉姑娘认真地摇着头。
月朗只好耐心地对她解释:“因为你和小七还没结婚呀,没有婚配的男子和女子,晚上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可在道上我不是一直和小七在一起的吗?”玉钟离语气透明得让人无法生疑,“你也可以和顺公子住在一起。”
这倒也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玉姑娘就那样倚在小七的肩头上睡着了……“我和顺公子,更不能住在一起。”月朗感觉这个问题愈发无法解释,忽然灵机一动,问了句:
“你到底是小七什么人,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的吗?”
“嗯。”小七毫无城防地点点头,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低下了头。
喔,月朗瞬息间明白过来,记得小七从小胸前戴着一块狐形玉佩,是他的护身符,颇有几分灵气。这几日好像没见他带,莫非幻化成了人形?
3这天夜里,月朗不清楚自己睡着了没有,却知道玉姑娘一晚没睡。朦朦胧胧之中,她感觉钟离出去了好几次,可是小七和顺公子的门关着,后来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痴守到天亮。
月朗当然不会明白,玉钟离的百日之期,是掰成寸光阴来过的。这么一个晚上,于她何止是漫漫长夜,简直恍如隔世。从青丘走到穆陵,亦不过如此。
却也因此使她明白了,自己注定不能和小七长相厮守,终究是要离开的。这是小七的命数,也是自己的宿命。
不,她需要另外一个自己,陪在小七身边!于是她不等天光大亮,一个人出了门,在大街上转来转去。
长安街头,黎明时分,还是冷冷清清的。她转了许久,终于等到一家古玩玉器店开了门,在一大堆挂件佩饰中扒拉来扒拉去,犹如天助,真的看到了一件狐形玉佩。
不,还是不大像,质地略有些混浊,颜色不够透明,哪比得了玉姑娘这般玲珑剔透,冰雪聪明。
可再没有第二选择,她只好付了钱,带着玉佩走到店外,面向东方,对着初升的太阳祈祷:
“九尾娘娘,我玉狐钟离,受命护佑小七一生,缘断此秋,希望这挂件能成为我的替代,免他下半世孤单,好解我身后之忧。”
此时钟离已成痴人,却没有懂得,有了她的模样,却少玉狐的灵性,也是枉然。
可是玉佩在她的手心温热起来。她摊在手心里一看,在旭日映照下,果然变得如玉狐重生,一丝不差。
“玉儿,你在做什么呢?”
忽然从身后传来小七的声音,一转身,小七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月朗和顺公子跟在身边。她大清早不辞而别,把几个人急疯了。
“小七,我来和你说。”她忙把小七拉到一边,悄言道,“我自得了人身,已经变不回去了,给你寻了个替代物儿戴上,免得回去居士和小坊主问起,不好解释……”
“解释什么?回去我自和爹爹与农夫伯伯禀明,娶你为妻。”小七说。
钟离感觉自己被击中了。这么多年相知相随,她一直拿雷劈来要挟小七,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小七轻而易举一句话,洞穿心底。
他说得越是平淡,份量越重。小七,我知你心里有我,无可代替。
“可是,如果月朗她们问你呢?”她急道。
“那好,我先带上便是。”小七顺从地接过来,依言挂在胸前。
在狐形玉佩贴近小七心口的时候,钟离身上升起了一股暖意。奇怪的是,她竟也因此感受到了小七的心跳……
走进八月,长安城越发热闹起来。天南地北的江湖豪客陆续抵达,到十方宅去送贺礼。原来十方宅因门派众多,每年的中秋寿宴都要提前十几天准备。所以武林人士送礼也要提前进行,先登记在册,在寿宴上订一个好的座次。礼品自然是无花八门,多为各地的奇珍异宝。那些江湖人物为讨好施春秋,都是挖空心思,极尽奢华之能事。
月朗和小七一行是来讨债的,礼品的事自然不会予以考虑。虽然债务人是那老茶,而非施春秋,此事却因施母八十大寿引起。所以老茶算无遗策,一定会在十方宅的寿宴上出现。
因此小七等人自进了八月,就开始留心老茶和梦古的行踪,只是月亮一夜比一夜圆,他们要等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八月十五,从早上开始,十方宅那条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十方宅自中午便安排坐席,招待那些早到的豪客侠士。可是高潮总是要到晚上才会出现,所以直挨到下午,小七和月朗他们才向十方宅走去。
十方宅,这座集天下建筑之大观,当今武林盟主的府邸,次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十方宅的宅门并不大,正门两侧一对方形抱鼓石。宅门上方门楣没有悬挂牌匾,而是雕刻在砖上的,令人称奇的八个字:
永思长修,功在春秋。
这话以字面上看没问题,思修,正符合儒家精义。要命的是后半句:功在春秋。要知道春秋二字,可是这位盟主大人的名讳。他这是标榜自己功在千秋吗?
施春秋身为天下武林霸主,久住长安,自是会与长安城的官府衙门、达官贵人多有往来,选了这么一句话刻在大门上头,足见此人是何等的强悍和毫无顾忌。
宅门从外面看是一层建筑,跨进门槛才发现竟然会有两层。上面一层从外观看上去并无入口,里头藏了什么,怕是只有天晓得了。
可以想象的到,倘若有人从前门攻入,楼上的机关就会全部启动。刀枪剑戟,滚木礌石,还有各式毒器、暗器。
而脚下铺得方方正正的砖道,也许会在约定的时刻坍塌,成为让对手万劫不复的陷阱。
想想这一层,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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