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断桥之白浪梦迷 第三十九章 莲子心

1

　　十七一掌挥出，失了准头，剑气余光已把兴安族武士手中弯刀扫落在地。紧跟着她只觉后心的栀子花胎记突然间炸开了，悬崖上一道闪电，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宇战士便像片树叶，为气浪所逼，高高飞了起来，越过山顶，远远落在对面的峡谷里。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被惊呆了。他们只看到悬崖上一道白光闪过，就见有只银狐浮现在半空，全身上下如雪一般白，象裹着条银缎子，在暮色中熠熠生辉。可只有一眨眼工夫，又化身为一个女子，拖着长裙飘落在草地上。

　　“十七！十七！”若冰和花神一齐奔了过去。十七貌似已经脱力，只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软软地伏下身去。

　　树林里的山民方才缓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

　　“狐仙！九尾狐！”

　　“不对！我明明看到只有一条尾巴……”

　　“一条尾巴！象流星一闪……”

　　此时若冰，可真是又惊又喜。自从爹爹和剑胆把十七带回百草园，她就知道这女孩来历不同寻常。莫非那大弁山上，正是她大显神通？可当时她明明和她们在一起，困守在法云寺中。想来想去，若冰不免心生疑窦，欲言又止：

　　“十七，你……”

　　十七当然知道若冰要问什么，缓缓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在疑惑，刚才那个说话的女子是谁？不象她白狐妈妈，又一样是那么亲切，带着温暖的气息……

　　她抬起头，茫然环视着四周。树林里，是山民一双双惊恐的眼睛。花神和若冰惊喜之余，却搞不懂十七哪来的这么大神力，怎么幻化成了一只狐狸……花神试探着问道：

　　“刚才，是你吗？”

　　“……”十七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原来她突然身现异象，自己竟不知的，感觉不过是后心的栀子花胎记瞬息间炸开了，象烟花那般灿烂了一下。可旁边的山里人为什么说看到狐仙，真的是九尾娘娘来过了吗？

　　可有一点确凿无疑，那便是自己以指为剑，打掉了兴安族武士的手中弯刀，并把他撞飞到对面的峡谷里。联想到耳边那缕熟悉的声音，她相信是她们青丘狐族的神——九尾狐就在身边。

　　她撑起身子，仔细打量着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还站在山径路口，手足无处安放的枫叶姑娘身上。

　　这时枫叶，可真是进退两难。自从那日为救宇战士性命，在白浪洲百草园应下三清大夫，不再乱杀无辜，伤害汉人，她就生活在纠结之中。因为她做不了宇战士的主。何况黄太后养兵千日，培训这些武士，就是为了杀人的。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亡如家常便饭，我不杀你，你必杀我！这也是武士们的口头禅。所以她立下的誓言，反而显得荒唐可笑了。好在香玉女官知道枫叶女孩儿家心性，并没有与她计较。

　　后来发生了顺公子失陷古冢的事。等到顺公子失踪，导致她们行动破产，无功而返，枫叶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和顺公子的交往，并不全是执行任务。在逢场作戏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交付了一种情感。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是在负疚和煎熬中度过的。在精神恍惚中，她常常感觉自己正是那紫狐转世，是顺公子前生欠下了她的孽债，让他今生来还……

　　所以这次进山搜寻九尾狐，她主动和宇战士一组，以求在对他的约束中，换取片刻心安。可眼错不见地，在这个兴安族兄弟锤下，又添了几条人命。随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悬崖上火光大见，一只银色狐狸飞跃半空，打掉了他手中弯刀，把人撞飞到远处的峡谷里。

　　眼见她这个兄弟不能活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自己解脱了。

　　这时夕阳早已经没入山坳，层层暮蔼，正从峡谷中泛起。

　　枫叶无意中向山下瞥了一眼，守在山口的士兵显然也看到了山顶上这惊人一幕，并及时发出警报。正在搜山的兴安族将士，黑影绰绰，从四面八方向歪头崮赶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向前走去。若冰和花神一齐警惕地看着她，若冰挺身而出，护在十七身前：

　　“枫叶，你，你要做什么？”

　　“她要给她武士兄弟报仇，就让她来吧。这冤冤相报，何时是了？”十七身上仍然软绵绵的，轻轻哼了一声。

　　可是枫叶来到若冰身边，只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

　　“今日累及几名山民枉死，是我有负对大夫的承诺，在此告罪了！”

　　说完她片刻也没有停留，做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抬腿向悬崖下跳去。

2

　　你？！枫叶这一下猝生急变，十七、花神和若冰都没有料到。还是若冰眼明手快，一记擒拿手，抓住她的手腕：

　　“又何苦这样？那武士行凶杀人，自有他的命来偿。你当初为救兄弟，也是侠义之举……”

　　这时枫叶的半个身子，已经在悬崖外边，却反手一抓，摆脱了若冰的拖拽，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与战士无关，我这条命，原是欠下了别人的……”

　　若冰和十七同时一愣，就见枫叶已经从悬崖上直坠下去。

　　枫叶的脚刚一离开崖壁，就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顺公子，我来了……”

　　山风四起，峡谷中涌起一股云雾，在刹那间将她吞没。

　　歪头崮下顿时响起阵阵嘈杂之声。听到有兴安族兵士，站在山口喊叫：

　　“找到宇将军了吗？”

　　峡谷深处远远传来回音：

　　“找到了，找到了……”

　　又听到有人在悬崖下叫喊：

　　“枫叶姑娘落到哪儿去了，怎么没人？”

　　“没人！莫非是让刚才那阵风卷走了？”

　　接着山下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山上必九尾狐无疑，快报告香玉首领！”

　　“把好路口！不可放走一人……”

　　在一片混乱当中，天渐渐黑透了。前来搜山的兴安族将士都已经赶过来，虽然没人敢上山，却把歪头崮团团围住。在初升的月光下，峡谷四处闪烁着盔甲的光泽。十七和若冰伏在山崖上看了半晌，知道今晚可保无虞，便带着花神回到树林里。若冰看十七身上，果然毫无武功，就教她盘腿打坐，调气运气的法子。十七依言修炼一会，才觉得力气慢慢恢复。

　　虽然心知她并非传说中的九尾狐，可刚刚亲眼看到十七大显神通，知道她也出身青丘狐族，若冰的心里多少安稳了些。花神则自离开月桂，早已对这位神秘的青丘女子从心理上产生了一种依赖，又听了如水长老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语，更把十七当作前世知己，有她守在身边，就有了安全感。林子里的百姓，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巨变，对这几个美貌女子敬畏已极，后来见她们并无反常，山下的兴安族马奴再没人敢上来，才开始放松下来，各自吃饭，歇卧。只有二三小童毫无睡意，竟围着山民在岩石上点起的篝火，拍着巴掌，唱起了歌谣：

　　东一丛，西一丛，

　　暮色已沉未燃灯，

　　不见月和星。

　　如心红，如火红，

　　红花朵朵记前生，

        彼此怎相通？

……

3

　　十七见几个垂髫小儿，竟唱得词意宛然，声韵清奇，不由顿生好感，问了一句：

　　“你们唱的什么？”

　　“彼岸花！”

　　稚子拍着小手，跑跑跳跳，到林子里去了。这一句言语，却勾起她无限心事，看着花神倦及了的样子，正背倚树干打盹，自己慢慢陷入了沉思。感觉才一愣神，又见一妙龄女尼款款走了过来，对她笑语：

　　“朵儿，和雪公子有此相聚，二世之劫，可谓圆满了。”

　　九尾娘娘！十七一听便认出了声音，欲要翻身而起，可身子仿佛给魇住了，动弹不得，听女尼继续说：

　　“你的仙术法力，仍受栀子花约束，非到生死交关时刻，不能启用。好在你我傍晚略施小技，已令兴安族人不敢轻举妄动，彼此相持。这歪头崮上，尚有数日之困。因黄太后兵力所限，不能全面用兵，不久之后，自会退去。只是其间会有小劫，你我俱要往生于此。”

　　你我俱要往生于此……那么花神和若冰呢？十七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但见月上林梢，若水凝冰，晶莹凄清。

　　十七知道九尾娘娘就在身边，只是不便与自己相见，稍许心安了些。半睡半醒到天明，这才意识到九尾娘娘所说的小劫是什么。因为等她们吃过了栗子饼，要喝水时，却发现若冰的皮囊已经空了。而十七、花神和月桂一起出来，水袋都在月桂身上。月桂送她们到法云寺，古寺内守着圣水泉，谁也没想到断水，会成为她们的一劫。

　　歪头崮上竟然无泉。捱到下午，水荒演变成全面的灾难。原来这山上的百姓，有的都已经来了几天了，带上来的水大部分用完，已无法生火做饭。平时可以到峡谷中汲取，可现在兴安族人把歪头崮团团围住，并调来了大批弓弩手。虽然不敢上山，可山上一有人露头，马上万箭齐发，如蝗飞至。

　　已经有几个山民被意外射伤，山民们抱怨纷纷，有的开始祈祷，或用求助的眼光望着十七。十七心里又何尝不急，只是念诵千百遍，后心的栀子花仍然睡着了一般，也不见九尾娘娘出现。

　　捱到晚上，几个年轻人冒险下山，被射了回来。若冰手中无剑，空有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就在十七一筹莫展，要豁出去跳崖激发自己的法术时，忽闻林子里一片哗然：

　　“发水了！发水了！极顶涌清泉！”

　　“是那个女尼，残荷化泉！”

　　十七、若冰和花神随人群向前奔去，见山顶上泉水四溢，一粒莲子正静静躺在山石的低凹处，不停地有泉水从里面流出来。

　　“什么残荷化泉，这不明明是一粒莲子吗？”花神平时寡言少语惯了的，这会儿仿佛给触动了什么，挤到人前问道。

　　“是那个叫残荷的尼姑，从大家断了水，一直坐在这山顶念经。”旁边的山民七嘴八舌，“后来我们听到林子里有水声，看到有泉从石头上流下来，才发现那尼姑不见了，只有这粒莲子躺在这儿。”

　　“喔，你们是说这个叫残荷的女尼，一直都在这儿，和你们在一起么？”十七恍若梦醒。

　　山民连连点头：“是呀，她和我们一起来的，说自己是沂山义军统帅梅尚书和姬云飞的义妹，怕兴安族人报复，才逃到山里来的。”

　　你我俱要往生于此，只是其间会有小劫……十七想起昨晚九尾娘娘说过的话，对诸般前因后果，已经了然于胸，微微一笑，又问道：

　　“那这位残荷师傅，没说在哪儿清修吗？”

　　“在大弁山青丘庵！”

　　“不对，沂山只有青竹庵，大弁山那是普照寺！”

　　“可普照寺里没有尼姑……”

　　山民猜疑不定，各自接了泉水去生火做饭。山顶上的泉水越来越大，开始漫过丛林，跌下悬崖，在峡谷中回响不绝。山下兴安族士兵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这山上怎么挂起了瀑布？”

　　“莫非又是那九尾狐作法？”

　　十七盘腿在莲心泉边坐下来，若冰和花神偎依在她身边。若冰悄声言道：

　　“那如水长老说，这歪头崮上自有我们的结果，这就是我们所要的结果么？”

　　三个人在岩石上整坐了一夜。东边云蒸霞蔚，日照山岗，幽深的峡谷变得亮堂堂的。花神迎着霞光，微闭双眼，面色红润起来，轻轻地说：

　　“听着这水声，我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出生，我是从一条河里飘下来的……”

　　“啊，你还看到了什么？”十七灵机一动。

　　“我看到在河流的尽头，有一头雪狼，被一只九尾狐追赶……”

　　“啊啊，还有呢，还有什么？！”十七大喜过望。

　　“我还看到在一座城里，有个青丘祠堂，有个女子被一群男人五花大绑，要扔进湾里……”

　　“啊？？是喜朵！我要去救她！”

　　花神突然蹦起身，顺着泉流向前跑去。

　　十七和若冰在后面紧追不舍。可花神的身子仿佛飞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呢喃不清：

　　“朵朵，等我！朵朵，我来了……”

　　歪头崮山顶，亦不过弹丸之地。花神冲到悬崖边，直接跳了下去。

　　峡谷中扬起一阵歌声，以水为弦，哀婉清越，穿越千年：

　　青丘山，青丘城，

　　一生两世爱莫停。

　　前身欠下相思债，

　　白浪踏水负波行！

　　说青丘，道穆陵，

　　谁惜三劫未了情。

　　万死无悔柳堤遇，

　　千娇百媚不识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