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丽和朱龑第二天清早从天甲山走到公社去看望外公外婆,黄掌柜夫妇不在家,只有黄学黄习姊妹两在家看书,说是奶奶哮喘的厉害在镇卫生所打针马上会回来。
朱龑打了个招呼,向卫生所走去,远远看到黄掌柜搀扶着夫人向这边慢慢走来,夫人一脸衰落的病态,朱龑上前喊了声外公外婆,便在夫人的另一边牵着一起前行。黄掌柜快七十岁的人,经不住夫人的折腾了,但他努力支撑着自己,好在黄学姊妹算听话,基本不用照顾,国家也有点退休工资,只是年老了,生活成为了负累,平常在家无所事事也就在后院种种菜打发时光。
回到家中,田丽正在厨房准备做饭,听到声音立刻出来打招呼,一阵寒暄后,又回厨房中忙碌,朱龑从挑上解了一挂用棕条串好的冬笋放到厨房,又到外面想搞斤白糖,走到镇上供销社,白糖要凭票,又没见到熟人,买了两瓶雪梨罐头。
物质匮乏时别谈经济,资本与物质存在着代沟,能相互生存下来已经很满足,尤其是在那个讲政治思想的年代。
粮食基本能保障,也就解决了温饱的饱,可温需要手工业,而工业的发展需依靠农业基础,工业停止不前会让农业得不到有序的进步,更别谈医药,科技,相辅相存;以人为本的社会体系,解决温饱是生存有力的武器,生存才能稳定社会,才能发展社会。
吃过午饭,向外公外婆道了声保重,两人向县里走去。文革的势头波及的时间长,一直漫延整个乡村,田贵与倩莲的日子更加窘迫,农村搞些文斗,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知青抓去整顿也不过是戴个高帽子,胸前挂个大牌子,站在台上示众向人民低头应罪。
田丽象还礼一样,带朱龑来到田湾村时已经是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侯,朱龑见过田贵和倩莲,老两口见到朱龑特别高兴。
田湾村是个大古村,房屋结构是明晚期的徽派建筑,整体凹字形,宗祠,厅堂,马头墙,鸡公斗,喜鹊尾,铜钱脊,窗罩,门罩,门墩门坎,大门矮门,檐柱喜梁,青砖黛瓦,寿瓦滴水,青石彻沟,巷道纵横,格局有序。
田贵家的房子原来是整幢的古民宅式样,大门上方的门墩,用乾坤的符号凸雕,两旁的祥云纹托着两面石鼓,八米高,二十几公分的门柱直顶屋上椽梁,从大门走进厅屋,格墙屏板,刻着各式吉祥图案,三个天井,青石龟背,天地方圆;左右两边全部是耳房,能住六户大人家,清朝家族最繁华时,整幢往满,后来各房富裕了,卖了田地到城里去发展,开始时田家的子孙们清明也会来祭祖,这几年时局动荡,加上破四旧也就无人光顾,田贵和倩莲每到过年过节依然在神龛和祖坟上祭拜一番;西祖上模糊地还能分辨出“天地君亲师”五个字的样子,祖先排位清晰可见;田贵家的这座宅子在解放后分给当时的几户佃农,如今这里不算什么人丁兴旺,围住在一起,不至于宅子凋敝和荒废,自己却挤在中间的一套大耳房中。
田湾村处在县城的东南面,距离县城不到三十里,一条河从东横向南从田贵家不到两里路的地方流过,这里的田是一大片的水田,几百上千亩连成一片;自从田贵懂事以来,田贵家的田就有两百多亩,父亲都租给了佃户种植,大部分的田是在清朝初期垦的荒地,每年收租也有千多斤稻谷,在乡下自己种些四季蔬菜,自给自足也没什么开销,到了收粮的季节,县城的粮商直接来收购,田贵家在当地也就算的上富裕的大户。
如今因为政治动向,田贵的腰杆比解放前软了许多,他小时候读书不才,但也知书达理,把倩莲娶进家时,爷爷还在,父母双全;现如今只有五个女儿的田贵和倩莲已经被形势逼的话语不多,甚至一天也不吱一声,队上叫做什么就低头做什么,以前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荡然无存。
朱龑和田丽的到来给了田贵和倩莲许多慰藉,他们不敢奢望什么,看到孩子的欣喜和听到她们的笑声就很是满足。
田丽在家时最喜欢三姐田芳,并不是因为田芳长的漂亮,能歌善舞,只因为她的诗和才情,让田丽佩服的五体投地;田丽带朱龑到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在楼上,一张床,一张三屉桌子,一个带双屉的衣柜,一张凳就这么简单,和她的人一样简单,在十几平米的房中朱龑在门后见到了田丽用毛笔歪歪扭扭地抄着她所崇拜田芳的一首诗,朱龑边看边读:《我家门前的那条河》
你从森林深处走来
大地流动的血液
你要到哪里去
湖泊?远方的大海?
曲折的路上慢慢走好
石头挡不住你前行的步伐
只会碰撞出朵朵浪花
那是你欢颜的泪水
把自身修的清澈见底
去盛满雨季的思念
你会扬起千丈巨浪
却给鱼儿安一个天堂样的家
给山川留一条坦途的路
不改初衷一路前行
待朱龑读完,田丽重复着那一句,给鱼儿安一个天堂样的家,朱龑沉浸在这首诗中,田丽重复完,他猛地一回头,似乎被火灼到一般,他无意识地问了句,田芳什么时候写的?田丽忸怩地看着他道:是她十八岁生日写的,这个重要吗?她想当兵之前写的,田满说这是田芳的怀春诗,写的好吗?嗯,她有写诗的天赋,是位写诗的人才,难怪县长都看上她这支笔杆;朱龑转过身看着田丽又说道:你上了初中不是也会写吗?田丽不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将埋在内心的一股厌气倒了出来说:那年我初中毕业,成绩全校第二,由于赶上家庭成份问题,乡里推荐上高中,大学,我因为家庭成份不好,也因此缀学在家中,大哭一场后走入社会,找到你要工作,那一年我才十六岁还不到。朱龑是不会安慰人,因为他不懂,既使他懂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更别说什么怜香惜玉之类的话,他看着田丽忧伤的样子,只是内心同情,表情无助,他在个人感情的甄别上是个不会转弯的呆子。
冬季田家村附近的田里大部分种的是萝卜,白菜,田丽介绍说自从大食堂解散后,每一户家庭三餐又升起了炊烟,这里的土壤带沙性,特别适合种植萝卜,这里有一种萝卜是很出名的,个大,沁甜,汁多,通白,大家称它为雪萝卜,这种雪萝卜经过小雪后生吃也不涩,水汪汪的无渣。在那种青黄不接的年代,田家村曾有一道流行的菜,那是五六年刚实行大食堂的一道当地名菜,它的主料就是雪萝卜;大食堂的师付们在冬季用柚皮,山奈,八角翻来覆去炆萝卜,大家都吃腻了,食堂的调味品也只有油盐,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吃腻了没主意想呀。民国初年,中国农村的夜晚照明是完全用各种植物采光,美国美孚公司引到中国一种油,当地人把它称之为洋油,美孚公司当年在中国各地免费发放洋油灯,一个小小的玻璃美孚灯,半瓶油就教会了中国人使用美孚灯,可是一个晚上看稀奇就没油了,没油的灯也就没用,买!向美孚公司买,让美孚狠狠地赚了一笔;那洋油透明,一开始闻还挺香,也不平宜,不是中产阶级长期用的话还用不起呢。解放后中国与美国断绝来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洋油,后来国家也有了这种洋油;食堂吃萝卜本身油少,味道也单调,其中有人突发奇想用洋油炆萝卜,也不管它三七会得二十几,洋油也是油,一大锅萝卜滴几滴洋油用火炆,那萝卜味掺合着洋油的香,吃起来又好吃又有新鲜感;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当地一道名菜,冬季里如有客人来家里,必有一份洋油萝卜,办个小酒也不会少了它。
朱龑和田丽的到来,倩莲当然不会少了这道洋油萝卜,田丽向朱龑介绍这道菜时,讲的是口水都要从嘴角流下,田贵和倩莲刚把酒菜摆掂,邀朱龑入席,田贵高兴地倒着酒,倩莲兴奋地问朱龑田丽上星期到天甲山看彩雪和外公外婆的事,聊到对二老的感情,倩莲也是很无可奈何。倩莲这个时候想起一件事,今天是田丽的生日,她把田贵拉到一边问?村里谁家能找到鸡蛋,那怕一个也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生活那么艰苦,形势那么严峻的情况下,还能记得女儿的生日,难人可贵呀,可怜天下父母心。田贵去了好大一会也没借到鸡蛋,不是人家不借,是一个若大的村庄都没几只鸡,没有跟形势搞大食堂已经是很不错,公众食堂有,心不齐难为,也就半公半私地生活着,上面来检查,大食堂做个样子。倩莲作为一个母亲很是羞愧,自己女儿过生日连个鸡蛋都拿不出为女儿庆生,双眼绯红,眶中泪水萦绕,背对着女儿偷偷拭泪。
(未完待更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