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死了。正如他模模糊糊的出生一样,他的死也是模糊的。Z先生身份证上的的出生日期是他自己写的,因为等他想起要问问他的母亲时,他的母亲皱着眉揉搓着围裙的角,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那是一个冬天。至于何年何月甚至何日,没有人知道。或许有人知道,但是从没人告诉过Z先生。除了自己的母亲,Z先生也不知道应该去问谁。于是他为自己选了冬至作为生日,虽然他一辈子只过了一次生日。
Z先生大概二三十岁,戴厚厚的黑框眼镜。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仿佛是从模具厂拿回来的模子,挑不出什么毛病也看不出什么特点。不温不火的Z先生没有女朋友,一个人蜗居在九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养着一条说不出品种的大狗。
谈过一次恋爱,上大学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很好看,亮亮的眼睛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像一盏盛开的鸢尾花。从图书馆出来的Z先生被她堵在寝室门口,然后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吻。Z先生手里的书重重地砸在落满白月光的地上。像最平常的情侣一样,吃饭看电影逛街喝咖啡。恋爱中的Z先生也会做些很浪漫的事情,比如情人节的玫瑰雨天的伞,清晨的等候和傍晚的守护。连女孩子寝室的宿管阿姨都说Z先生是个称职的男朋友。
怎么分的手忘了,或许Z先生也说不上来。因为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大吵大闹为他提供回忆的线索。一直都是最平常情侣最正常的样子。恩爱甜蜜,尽职尽责。两个人像长途客车上的旅客,谈笑风生,彼此分享食物和心事,下车之后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至少对于Z先生来说是这样。好像只是联系愈渐寡淡,像一首歌的尾声,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如缓缓落下的帷幕一点一点宣告着剧终。或许也是最舒服的结束。
Z先生没有朋友,但是总有伙伴。可以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碰杯,醉酒之后相互搀扶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也可以见面之后不等视线对接就匆匆走掉。孤独的时候就蒙上被子睡觉。或者窝在沙发上看着球赛顺便为自己叫份外卖。Z先生不需要对着朋友倾诉心事,也没有提笔写日记悲秋伤春的多愁善感。Z先生的情绪只撒泼在合适的地方,乐而有形,哀而不伤。
就是这样的Z先生,在这样一个暧昧的冬天里,死去了。或许是天灾,也或许人祸。不过那都不重要。此刻的Z先生躺在拥挤的九十平米里,白骨上有凝结的黑色的血块。他的狗摊开臃肿的肚子,喉咙里吞吐着呜呜的声音,满足地摇着尾巴入睡了。远方的黑暗里正缓缓涌出跳跃的,灼目的映红天际的霞光。天亮了。
地面上落了雪,洁白的,童话中的冰雪世界。Z先生每天早晨都光顾的煎饼摊前仍然排起了长队,冒着白气的热腾腾的煎饼仍然是Z先生喜欢的味道。Z先生要坐的19路公交车上仍然挤满了人,时不时会响起一声咒骂或者抱怨。Z先生的同事们又一次看到Z先生空空的座位,“好像好久没来了。”“几天?”“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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