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来上回就说好要请子涵吃饭,没想到客还没请成,就又蹭了人家一顿。为了表示谢意,张欣自告奋勇要收拾一屋子的残局。先是把茶几上小山一样的虾壳扫到纸篓里,再把杯碟里的残物倒了,端着叠得老高的碗筷拿到阳台的水槽边清洗起来。一切搞定后,张欣又用洗手液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用清水洗了一遍脸,就着水槽上方的一小块镜子左右照了照。回到屋里一看,子涵正撅着屁股用扫帚赶床底下的小家伙。张欣觉得有趣,拿起手机悄悄拍了一张,又眉开眼笑地看了一会,然后也蹲坐到床前,拿手机的闪光灯往床底来回的扫去。
出租屋下的死巷一片漆黑,路也坑坑洼洼的,头顶上方的各种线缆盘根错节,就像被放倒的榕树低垂在半空。死巷外又是豁然开朗的景象,戏台那边不知上演着哪出戏,挂着大长须的青天大老爷端坐在戏桌背后,前面一男一女面朝观众跪着,女的嘴里念念有词,男的满脸凄风愁雨有口难言。看戏的观众一直排到小庙的门前,把进出的路堵得水泄不通。那边几个叼着烟吞云吐雾,这里三三两两的把葵瓜子扔进嘴里。子涵和张欣好容易才挤出人群,戏台上还是只有那女的在唱,两人看了一会戏便穿过池塘边上的小巷,来到外面的大街上。
这天是周二,子涵昨夜睡得太晚,一早醒来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点开手机一看,立马从床上蹦下来,抄起茶几上的T恤就往头上套。嘴里一面翻滚着薄荷味漱口水,一面把脑袋伸到龙头下胡乱冲洗一遍。呆兔的厕所也来不及清理,放下一把干草和兔粮,倒上小半盆昨天准备好的凉开水就“咚咚咚”下了楼。 跑到楼下才发现忘了穿厂服,花了3秒钟权衡一番利弊,一扭头还是往工厂的方向奔去。
赶到公司的“刷眼机”时,上面的时间已是7点58分。刷了几遍也没刷上,把边上同样要刷眼上班的员工急得是哭天抢地的,而等待下班的夜班员工则在一旁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子涵急忙往后退了些,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把垂到眉间的头发往额上抹去,再把眼睛往前靠了靠。终于——
“陈子涵,工号1756,您已刷脸成功,谢谢!”
质量部门的检测站里空无一人。周二是每周例会的时间,所有白班员工需要提早二十分钟进厂,夜班员工要求晚半小时下班,会议要从七点四十开到八点半。所有质量巡检员按白夜班列成两排,在货架下听质量工程师以及两位巡检组长的“训导”。会议结束后,如果有必要,工程师还需要对巡检组长或个别巡检员做进一步“训导”。
子涵把路上买到的杯装杂粮粥往巡检站里的电脑桌前一放,就急匆匆地朝货架赶去,经过车间时顺手抓了一个刚生产出来的零件。
来到货架下,只见两排清一色浅黄厂服的巡检员们个个垂着脑袋默默无语,队伍前白班组长王丽娜正声色俱厉地“训导”着,一旁的夜班组长陈晓花大有深意地对子涵笑了笑。几个巡检员抬起头看了一眼,低下头也笑。
“什么?厂服昨天洗了?放你娘的屁!”在这个厂里不懂拿腔拿调,该霸气时不霸气还真做不好主管。王丽娜很懂这个理,所以尽管是对自己的亲弟弟,训斥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在场的二十几号人,连同子涵这个主管,在王丽娜接手机时全都大气不出,静静地等着。
“王强我给你讲,你把厂服烘干也好,湿的穿来也好,后天美国的客户就要来了,这一整周老总都在厂里,早就通知过几百遍几万遍,这周所有人必须穿厂服,必须穿厂服!我给你讲,没厂服你今天就不要进来,算旷工一天!这月考核系数为零!”
王丽娜把手机插进裤兜里,紧绷的一张脸红彤彤的,胸脯猛烈地上下起伏,一时间货架下面鸦雀无声。
“哟,陈工来了,”王丽娜转头瞄了子涵一眼,露出转瞬即逝的一脸惊愕,随即又面向众人:“我今天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和陈组长说的话你们什么时候能听进去一半,我们还有陈工就算烧高香了。下面我们请陈工讲话。”
子涵吞了口唾沫,慢慢踱到队伍当中。哎,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平生最恨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听“训导”,另一件就是做“训导”了,总是那些把耳朵磨出老茧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每周讲。所以一到周二,子涵总想找个理由请假。
子涵把手缓缓举到眼前,手上是刚才车间里抓来的一个零件,“刚才你们开周会的时候,我到车间逛了逛,这款摇臂最近接到了客户的投诉,本周客户专程过来……”
“嘟嘟嘟……”尖锐的喇叭声猛然间响起,“借过,借过!”一辆叉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开了过来,正好把听训导的和做训导的分开。两排巡检员往后退了几米远,陈晓花挥舞着拳头喊道:“胖子!你再敢我们开周会的时候……”
“花总,花总!”车上的人不住地打着躬,“我也是没办法啊,上面催着发货,货代马上就来了,有二十几拖货要叉下来啊!”
王丽娜凑过来说,“陈工啊,你不要老拆我台啊,我算是怕你了!我刚在那边宣导一定要穿厂服,你一个大领导自己还不穿……”
子涵也是连连打着躬赔着笑。叉车“轰隆隆”地过去了,留下两道轮印和漫天的飞尘。大家不再聚拢过来,一个个不是拿手臂挡着鼻口,就是用手扇风。王丽娜拾起地上一个憋下去的塑料瓶就往叉车尾巴扔过去。
对街刚落成的顺丰大厦早已是灯火辉煌,夜班的工人也陆陆续续的赶进厂来。陈晓花坐在对面悠闲地啃着瓜子刷着微博,子涵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桌旁摆着厚厚一叠巡检员报表。
办公室的门“啪”地一声开了,王丽娜捧着一叠报表步履匆匆地走进来,“陈晓花,你让我好找!还不快来和我交接!今天白班车间又闹翻了!”
陈晓花不以为然地吐出一嘴瓜子渣,慢悠悠地说道,“急什么,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我说得没错吧,陈工?”
子涵歪过脑袋正要搭腔,王丽娜把手上的报表往桌上一撂,“总算把上周报表缺失的部分也补齐了,你审核一下吧。你说老外有事没事三天两头过来干啥,他来了不要紧,把我们上上下下累得——”
“就是就是,我们这两周做报表圆珠笔都用了七八根,这月的办公用品怎么还不发呀!”
“我好像还有几根来着,你们先用着。”子涵把边上的抽屉拉开,王丽娜凑过来一瞧,一边“哇呀呀”地叫着,一边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这么多白板笔,圆珠笔,签字笔,天呐,还有油性笔,夹子,A4纸……”陈晓花洒下一手瓜子绕了过来,也是“哇呀呀”地叫起来。
“你们别都拿走啊,”子涵有点招架不住了,“这些要按周按人发下去,一下子都拿走没几天——”
“放心放心,我们会替你保管的,对吧,丽娜?”
“是滴是滴,陈工您就放心好了。”
“对了,陈工,”两人在办公室门前又回过头来,“这周你忙不忙啊?”
“当然忙啦,客户要来我事情多着呢,你看我现在还没下班!”料想不会有什么好事,子涵故意夸张地叫出来。
“那能不能百忙中每天抽那么——一丢丢时间,下来帮帮忙啊?一丢丢就好啦。”王丽娜幽幽地笑道。二十出头的丫头,工作时雷厉风行,撒起小娇来却让人难以抗拒。子涵忍不住笑道:
“到底怎么啦,最近不是进来了几个新人,照理说不会忙不过来才对呀。”
“还不是那个痔疮卡片弄的!”陈晓花愤愤地说。
王丽娜也忙着帮腔,“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满车间乱发,每个机台塞一张,巡检站里电脑桌上也压着好几张。现在不止我们巡检员要请假看痔疮,加工科的操作员和几个调机员也闹着要请了假去看痔疮!”
子涵的笑容僵在空气中,半晌才答道,“要看痔疮也不急着一时啊,下周客户走了周末再去不行吗?”
“谁知道呢,听说医生说这周搞大优惠,免费咨询还免费检查,过了就要贵好多呢。车间的一个个都赶着这周要去——”
“我艹!”子涵拍着桌子就跳了起来。
“别啊陈工,你不会也要去吧,千万别,你要下来帮忙啊,一定的!”两人“啪”地一声带上门,不给子涵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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