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真正寂寞的人，即便在人群中也显得寂寞。笑也笑得寂寞。

有人问过郑书秋，难道有时候寂寞不好吗？他苦笑。

十几年前有个道士，声称要辟谷，进了山洞，说是自己要不吃不喝一个月。有人去山洞洞口问这道士怎么能耐得住寂寞？道士说，他没事刻刻石碑就能打发时间，还说别人总是忍受寂寞，而他是享受寂寞。

“这是享受寂寞？”郑书秋说，“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他真的享受寂寞，他就不会告诉别人他要辟谷。

就好像子孙满堂的人，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却在后院搭了间雅间，整天一个人待在里面，说自己喜欢寂寞，但其实这根本不是寂寞。

寂寞是太宰治，即便自杀了那么多次没成功依然想死；寂寞是芥川龙之介那句“与其说是想死，不如说是活腻了”，寂寞是李寻欢一遍一遍地刻着林诗音的模样，寂寞是萧十一郎的歌……

郑书秋也寂寞，但他却没想过要死。因为他不像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那样对美好的生活充满向往。不过还好，他也是有追求的，所以不至于空虚。如果没有追求，那简直太可怕了——空虚比寂寞可怕一万倍。

他的追求就是剑。

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学的剑，只知道他十六岁就杀了关中神剑刘嵩，十八岁重伤峨眉掌门楚雨花，二十三岁孤身前往神剑山庄杀了一百多人全身而退。

有人说他的剑法可比肩当年的飞剑客阿飞，也有人说他已达到了当年三少爷谢晓峰的境界。

可他还是不满足，二十五岁的他又要去天山。

路过河西走廊时，又战胜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剑术大师了无极剑圣和无双剑姬两师徒。

他背着剑继续走，直到来到了一片草原，看到了一个放羊的老汉。

“天山怎么走？”郑书秋问。

老汉笑道:“你去那里没用。”

“哦？”

“因为你背着剑。”

“哦？”郑书秋来了兴趣，似乎觉得那老汉有点意思。

可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脸上的褶子就像陕北的黄土高坡。

老汉没有理会郑书秋，顺腰间摸除了一根萧，坐在地上，靠着一块大石头吹了起来。

郑书秋竟然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一曲吹完。

“你也寂寞。”郑书秋说。

老汉说:“你回去吧，再练几年。”

“什么意思？”

“我想你懂。”

郑书秋沉默。老汉的意思他懂，但却没办法相信。

所以他问:“你的剑呢？”

老汉突然笑了，笑得比郑书秋还寂寞。

然后就捡起地上那根破树枝，这是他赶羊用的。

“来。”老汉说。

郑书秋无比郑重地拔剑，还未出手，就听见老汉喊了三个字，话音未落，他的剑就掉在地上。

他竟然没看到老汉是怎么出手的。

“再练几年，也许我还能在这世间找个对手，不至于这么寂寞。”老汉说。

郑书秋点头道:“好。”

他转身，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敢问前辈刚刚喊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老汉摇头，深深呼一口气道:“不知道，但一出手便不由得想喊。”

“敢问大名？”

老汉不语。

郑书秋走了，而且不会回来。因为他知道，剑法即便赢了这老汉，即便赢了天下人，他还是会寂寞，像这个老汉那样寂寞。所以，没必要。他这时想扔了剑，甚至也想拥有一群羊去放。

说来也可悲。两个寂寞的人，即便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寂寞，即便是成为朋友，也还是寂寞。“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话，只适合原本并不寂寞的人。

郑书秋还在想这老汉是谁。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曾经有一个骄傲的剑客，即便是被人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也会亮起他的牌子。而且，这个剑客也会吹箫。

他就是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疾风剑豪，亚索！

而那老汉出手时喊的那三个字，正是无数年轻人的信仰——哈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