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后,秋粮归仓,四野荒凉,被季节吸干水分的树叶随风飘零。初带凌厉的秋风划过脸颊丝丝冷意浸入肌肤。
在生产队平整宽阔的大场里,赵一清和郭阳正从马厩里牵出两匹红棕色的马,有条不紊的套在耕犁上,按照队长的指示他们要耕村东南的那块芋头地。那是一块春地,一年只种一季芋头,所以耕耙的时间相对晚一些。
郭阳嘴里叼着一头粗一头细的旱烟卷,丝丝灰白色的烟雾随着燃烧的烟头缓缓升腾,飘过黝黑的脸颊,漫过微蹙的眉头,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一手捏着烟卷,一手拿着马鞭弯下腰,一副痛苦的模样,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神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没事吧?”赵一清关切地问道。
“没事。被烟呛了一下。”郭阳咳嗽完那一阵子后回答道。
“你不是说戒烟吗?怎么一点也没见你少抽啊。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抽了这么多年了,要说戒掉,还真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戒,身体重要。”
“戒,以后不吸了。这些天吃了好几副中药,感觉作用不大。”
“中药是慢性的,不能着急。今天你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就行,反正剩的也不多了。”
“你一个人,今天耕不完。”
“今天耕不完,明天再耕啊,又不是要紧的活,你回家休息吧。”赵一清正说着,郭阳又是一阵咳嗽。“走、走、走,快回家去。早晨天凉,不要再吹风受凉了。”赵一清从郭阳手里夺过马鞭,着急的催促着他。
郭阳没有再勉强,自知体力不支,也就答应回家休息。
赵一清看着郭阳走在生产路上,在空旷的原野中那个倍感凄凉单薄的背影,偶尔因咳嗽弯腰捧腹,脚步却始终缓慢从容。直到那个背影像裹挟在秋风中的一片落叶消失在赵一清的视线里,他才回过头去,但心里陡然莫名的涌出一抹心酸。
病来如山倒,本来就有陈疾的郭阳病倒了。这使原本贫匮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柔静面对今后的艰难岁月陷入愁苦的深渊。她强忍悲苦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边伺候病榻上的丈夫。
赵一清去的次数更多了,看着好朋友日渐消瘦的面孔和久治不愈的病症,悲悯、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为曾经在内心因妒忌而对郭阳产生的诅咒深深地感到自责和难过,此时,为了被痛苦蹂躏得憔悴不堪的柔静能露出以前的欢快笑颜,他却真心的期盼郭阳快快好起来。
为了能让郭阳继续治疗,赵一清自己掏腰包为他买药,并主动熬制,然后亲自端到郭阳的面前。他经常逗引孩子玩耍来调节柔静焦虑的情绪,缓解她愁苦的心情。要么就坐在郭阳床边陪他聊天,他跑前跑后地在朋友家家忙碌着,诚然是一个患难与共的知己。但有时也会在某个瞬间与柔静不经意的肢体的碰触或遇到柔静哀婉的眼神时,那种极力压制的情感遽然又萌动起来,心跳加速,脸如火烤……
随着病情的恶化,郭阳自知大限已到,他抓住赵一清的手,声音微弱悲戚而又断断续续的说:“兄弟,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柔静和孩子们 ……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大哥恳求你,在我走后,你要尽力帮助他们啊!”
“大哥放心,只要有我赵一清在,就一定不会让嫂子和孩子们受委屈。”
郭阳握着赵一清的手用劲的晃动一下,眼角流下晶莹的泪珠,激动、无奈、苦涩交织在一起。然后微闭双眼,意味深长地慢慢又说道:“哥把他们孤儿寡母托付给你……哥,放心。”
就这样,在柔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郭阳撒手人寰,他解脱了病魔的折磨,同时也实现了赵一清心有所愿、愿有所成的梦想。
赵一清帮助柔静料理完郭阳的丧事后,鉴于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俗语,假惺惺的减少了去柔静家的次数。尽管柔静肝肠寸断的痛苦让他揪心的难过,尽管他多么想日夜守在柔静身边,自认为只有用淋漓尽致的情爱才能表达自己对柔静的忠诚。但好友临终嘱托时错终复杂的表情,欲说还休的担忧,迫于无奈对自己的托孤之重和自己当时信誓旦旦心怀坦然的承诺。如今趁此而入岂不是口谈道德,志在穿窬的伪君子?更何况柔静困苦的处境一定会渴望自己能充当这家男主人的角色。即是自己的盘中菜,何必急于一时呢?但转而又为这种掺杂着爱意的龌龊思想感到羞愧。
一年后,被良知禁锢的情欲幡然而起,冲破了那层薄薄的面纱。自己肩负着托孤之任,谁又能说什么呢。他要用这个完美的理由成为柔静的保护伞。当赵一清抛去以前虚伪的谦和态度变成赤裸裸的示爱时,柔静百味搅心,她想起郭阳得病期间曾对自己说的话:“赵一清喜欢你。”
“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这是真的,你傻乎乎的没看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你不生气吗?为什么还和他走的那么近呢?”
“我们是受人排斥的外姓人家,为了相互帮衬,怎么能不交往一个和我们同等命运的好情呢?他本性还不算坏,再说,他至少对你是真情实意的。哎……情,这东西谁又能说清楚呢,如果一个人一旦爱上另一个人,就会永远地记挂在心里,哪怕与自己枕边人在一起时,心也会跑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去。”
柔静瞪着大眼睛,愤怒地直视着郭阳说:“你怎么知道这种感觉?说。”
郭阳微笑着说:“我是男人啊!男人看男人一般不会错。再说了,我无论走到哪里,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啊!”
“贫嘴。”柔静笑了。
“你认为他与莲香不和,单单是为莲香生的女孩?”
“可怜的莲香。”
“如果我真的不行了,我说的是‘如果’,你要和他亲近些,为了咱的孩子。”
“你胡说什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要让你记住,柔静,永远是你郭阳的媳妇,永远。”柔静眼泪朦胧、坚定而又温和的说道。
郭阳把柔静搂在怀里默默地点点头,他们甜蜜而又悲苦的偎依在一起,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后,郭阳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为了我们的孩子,记住我说的话。”
柔静想到这里,不得不为丈夫的真知灼见,感慨万千。她要完成抚养四个幼童的重大使命,不得不……她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