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13岁的时候这么矮。”我喃喃自语。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挺帅的。”
奇怪的是,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惊讶与不适。仿佛“回到13岁”这件事,我早已预料到它的到来。
我推开门,刺眼的阳光晃的我睁不开眼。
等我睁开眼时,我在村子里。
1979年的,兰州市红柳村。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连桦树上的蝉鸣我也分外亲切。郭伯伯抱着捆干稻草从我面前经过,我追了上去,问他:
“郭伯,今天几号了?”
“七月廿二。”郭伯仍然抱着干稻草,并没有回头看我。
“七月廿二...”我自言自语道,“伊奇自杀的那天是七月廿四。还来得及。”
我想去找寻伊奇死亡的真相,却不知怎的,我却害怕真相到来的那一刻。
我走到伊奇的屋子外。大门紧闭。我敲了敲门,半晌,门开了。
“你怎么来了。”伊奇有些惊讶。
“想看看你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我笑着说。
“啊,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我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积蓄。”伊奇无奈的笑了笑。“进来坐。”
“不了,”我摆摆手,“你跟我去个地方,带上……你的猫。”
“去个地方?”他有些诧异,“你怎么今天有点,怪怪的。”
“来吧。”我抱起那只狸花猫,“懒猫,跟我们一起去。”
我和伊奇就这样往村子外走着,我抱着猫,他走在我身旁。
“小钒,我们要去哪?”伊奇忍不住问我。
“去看看那条路。”
“路?路有什么好看的。”伊奇很疑惑。
“你知道路
“你见过大海吗?”我继续往村口走,怀里的狸花猫一直很乖,默不作声。
“没有,我四十几年,没有离开过甘肃。”他说。“你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想来也符合逻辑,毕竟我是53岁的徐宇钒。
“你说的话很奇怪,你一直抱着猫很奇怪,你要带我来看路很奇怪。”他在我身后停了下来。“你不是徐宇钒吧。”
“我是徐宇钒。”我回头看着他,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似乎在质问我是不是绑架了徐宇钒的肉体,又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不过我不是13岁的徐宇钒。”
“喔。”他眼神中的愤怒消失了。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这次倒换成了我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他会觉得这“可笑”,会冷笑一声,告诉我不要把他当傻子。但他没有。
“我相信。”他从我身旁走过,没有看我。“走吧,马上到村口了。”
很快,我们到了那条马路边。
这条路从村口通往县城,再从县城通往兰州。一条窄窄的公路,公交车、马车、自行车、卡车、行人,熙来攘往。
我和伊奇坐在马路边的土坡上,看着底下的马路。狸花猫盘着坐在我们之间,打了个哈欠。
“这条路真窄。”我看着下面的马路。
“但人的希望是宽阔无垠的。”伊奇若有所思。“它给了村民们希望。”
“你可曾想过,你也给了村民们希望。”我看着他说。
“我知道。”
“这个世界的确没有救世主。但你已经比大部分人做的好了。”
“小钒,我只是个医生。”伊奇略带无奈的说道。“我不希望有人生病,但我也不希望我再也不能救死扶伤。”
“很矛盾。”我说。
“无可奈何的事有太多,然而自己能做的却很少。”伊奇说。“你呢?三十岁、四十岁的徐宇钒?”
“53岁。”我笑着说。“我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就像这一次,回到13岁一样。”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过一种戏法。”伊奇看着我。“这种戏法是把一个人放进水缸里,然后把它密封起来。三分钟后打开水缸,里面的人却不见了,紧接着在另一个地方突然出现,观众一片喝彩声。”
“喔,后来的人管这个叫魔术。”我对他说。
“魔术……不管怎样,魔术也好,戏法也好,小时候的我看见这个觉得十分恐惧。我总觉得我们活着的世界,或者说,现实世界,不是真实的。”伊奇很认真的说。
“以前我也觉得世界很现实,直到今天我回到了13岁。”我把狸花猫抱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它。它对我也不抗拒,任由我在它的绒毛上摸了又摸。
“你结婚了吗,小钒,我是说,53岁的你,结婚了吗?”伊奇突然问道。
“没有。”
“为什么呢?那你也没有孩子吗?在那个世界?”
“也没有。”我笑着说。“没有遇见一个,足够让我爱上的人。”
“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伊奇低声说道。
“对的。命运,就是狗屁。”我往路上扔了颗石头。
“小钒,哦我可以叫你小钒吗?”伊奇说。
“可以。”
“小钒,其实我准备明天去县里买个药。”伊奇低着头,缓缓说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药,这也似乎是我回来的使命。
“如果你想自杀,我不想拦着你。但我想知道,永远乐观善良的伊奇,为什么会选择抛弃这个世界,抛弃爱你的人。”我站了起来。
“没人再需要我了。”他抬起头。清晨的阳光穿过桦树,星星点点地照在他的背上,我曾一直觉得年轻的伊奇,此刻却好似个老人。我以为他永远笑着,热爱着这个世界,我以为他作为医生,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
“没人再需要你了?”
“村民们不会再找我看病了,你知道的。我除了当医生,还能干嘛呢?”
“你不是说,你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当医生。”
“是的,我说过。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我早就想走!”伊奇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情绪也变得激动。“他们说我只是没得选的选择,因为只有我这一个医生。他们说我40多岁了还没有结婚,一定是有问题。这么些年我受过的委屈,小钒,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我想起了黄晨。“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的原因,都是因为忍受不了世界的恶意,选择了自杀。”
“太累了。小钒,我累了。我不想再走了,再去一个地方当医生,那里又修了路,我又该去哪里呢?那时候,我可能都要走不动了。”伊奇无奈的摇摇头。
“但是人总会生病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奇哥。”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伊奇没有说话。
土坡下,那条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许多人都想去县城,或者挑着一担子蔬菜,或者只是想看一眼县城,又或者,他们去县里的医院。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竟然觉得有一些悲怆。若不是那只狸花猫仍然慵懒的躺在那里,也许我会和伊奇一起跳下这个土坡。
我和伊奇相视无言,他缓缓起身:“走吧,我们去县城。”
“买药?”我有一些恐慌,虽然我知道他的死是注定的,但真当这一刻来临时,我却如此的害怕面对死亡。
“不是。”他说。“我想见一个人。”
我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当我正想起身的时候,一种毫无征兆的眩晕感,让我醒来时变得无比苍老——是的,我回到了53岁。
他去见那个人了吗?他最后应该还是自杀了把?扉页上的狸花猫还在那躺着,我看着它漆黑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想不起伊奇医生的样子。
“魔幻现实。”我想。
我抬手看了眼表,22.00.
我想起隔壁的翠花叫我晚上去蹦迪,便起身出门。
我和翠花顺利会合,打了出租车去市中心的奥斯卡酒吧。
车上我睡着了。
“兰州市著名脑外科医生伊奇今日宣布退休,80岁的高龄仍然奋斗在一线实在令人心生敬意……”
我在睡梦中惊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问翠花:“刚才广播里说的医生叫什么名字?是兰州市的?”
“兰州市著名脑外科医生伊奇。”
他没有死!
“魔幻现实,小钒。”这时广播里传来伊奇的声音。
车停了,奥斯卡到了。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