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戴建业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陶渊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
无意中看了戴建业教授讲座的几段视频,一下就被吸引了。在某平台看完五十集后,因版权问题,后面的内容下架了。一时之间,甚觉遗憾,四处找戴教授的授课全集,第一次有追“网红”的感觉。
戴教授的讲座,有如下特点:
一 朴实、接地气。
摘录:
陶渊明出来当官,先后当了几次,受不了官场的氛围,29岁辞官。可他在家里挑大梁,不当官养不活家人。他又到部队去当文官。每次出来当官的时间都很短。他没有当官的时候,想要出来干一番伟大的事业;一旦当了官,他又很痛苦,受不了官场那套,说我喜欢田园。他几出几进这样弄。四十岁那年,当彭泽县令八十多天,他痛下决心说:“我这辈子再不出来了。”他当时很穷。其实一开始并不穷,在《归园田居》中写道:少无时俗韵,性本爱丘山……方宅十余亩,亩草屋八九间”,他的日子过得比我们滋润一点。但后来草屋八九间也没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他的几个傻儿子把房子烧掉了。具体原因不知道。后来,他一直躬耕至老。
世人误解陶渊明从小到大都淡泊名利,没有激情。其实,陶渊明是富有激情的。我认为,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是富有激情的。包括所有的科学家,都是富有激情的人。没有激情,没有想象,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学创作和艺术上,都是不可能成功的。激情是不可模仿的,其他都是技术,可以学习。
二 旁征博引
戴教授讲陶渊明,很自然地引用李白、苏轼、朱光潜等对陶渊明的评价。在赏析诗歌时,哲学的、美学的知识,顺手拈来。如:
毛泽东说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以前我很喜欢,可现在觉得好恐怖。陶渊明的诗歌很少刚烈豪气,也很少蜜意柔情,没有刺激性的东西。他的遭遇不管是穷还是达,成还是败,诗歌都没有流露出大喜或者大悲,我们见不到他内心剧烈的骚动。他内在的心境,到他诗歌的语言、音调、节奏,无不表现出恬静、节制,就是人们所常说的静默。十八世纪后期德国有个美学家,论述古希腊雕塑的时候用过静默,朱光潜先生也用这个词来形容陶渊明的诗。关于静默,大家可以看温克尔曼的《论古代艺术》、丹纳的哲学,傅雷先生翻译的《艺术哲学》。我第一次知道艺术好,是读丹纳的《艺术哲学》,比读小说还有劲。他的哲学与黑格尔的哲学完全不一样。但如果想深入了解希腊的雕塑艺术,从古典到浪漫,到现实主义的,就得再读黑格尔的美学……
我使用的“张力”,是新批评派的。是指语言、情感等表现出来的矛盾引发的。李白身上有两种时代潮流:在精神上追求自由,他又想在社会上建立伟大功业。这两种潮流,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如我们的校长,他有功业,明显不自由。教育部要来检查,他就不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建立功业,很多时候都不能自由。领导肯定不能像我这样胡说八道。你有自由,就很难建立功业,你要迁就很多人,得向很多人求情。李白两样都想要,内心世界长期矛盾。悖论式的人生追求,造成了他的悲剧,也成就了他的伟大,更给他的诗歌情感带来巨大的矛盾冲突,和同样巨大的力量与魅力。尤其是他的七言古诗,七言歌行体,他不优雅、和谐。他内心世界很少有和谐、优雅的时候。
李白的《渡荆门送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杜甫也有相同题材的诗歌《旅夜书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唐朝之后,不断有人比较这两句哪句更好。李白的诗,是25岁左右的作品,之前还写下一首诗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诗人在四川见过成都平原,突然见到江汉平原,十分激动。以前的江汉平原不像现在的棋盘,而是非常辽阔的的沼泽地,辽阔得没办法。到宜昌之后,山慢慢没有了。我第一次坐船,从重庆坐船来武汉。想起了两个人的诗歌:柳永的“暮霭沉沉楚天阔”,感觉漂亮极了。所以李白也非常激动。关于这首诗,清朝的诗人质疑“送别”二字,觉得诗里没有提到谁送谁。具体是怎样的呢?我们来看,古代人送别,是很感伤的。李白离开四川,来到江汉平原,感觉是好极了。他恨不得叫:“湖北真好。”他突然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前程似锦,没有多长时间还在这娶到了宰相的太太,我真是服了他了。他满眼都新奇,兴奋,谁送他呢?人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现在,你知道“送别”为什么不能删?谁送他?是故乡水在送他。为什么仍怜故乡水?仍,是仍然。前六句都在写江汉平原的美丽,但尽管外面世界非常精彩,但我仍然感激我的故乡,她不仅哺育了我,今天还送我远行……他爱外面的世界,也爱自己的故乡。一个犹太思想家说:一个人如果觉得只有故乡才甜蜜美好,那他是个刚出茅庐的新手;如果一个人觉得外面和故乡一样美好,那他就是一个强者;一个人如果觉得所有的地方,都是异乡,那他就是个完人。
类似这样的讲解还很多。其中,既有诗歌的细品,又有其他学科的融合、碰撞,让每个听众可以得到不同的收获。
三 风趣幽默。
略举一两例,从中可见一斑:
“陶渊明老人家有点冷幽默,他起句写:种豆南山下,人家以为他豆子种得蛮好。结果是“草盛豆苗稀”,他种田,肯定是养不活一家人的。种出这个鬼样子,我是不敢说出来的。”
“我最近在书店里看到了伍尔夫的英文原版书。伍尔夫是女权主义运动者,意识流派代表,小品文写得很好,尤其是《普通读者》的英文版,书店里只要二十多元钱,居然没有人买,我就知道华师的英语水平整体很差……”
谈《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一开头就弄出自己的大名。李白的诗,是自然的。别人的诗,是苦吟出来的,李白他老人家是一张口,就喷出来的。他的诗,有天才的美,只能有一,不能有二。就像我写成了“戴建业乘舟将欲行”,那就不是诗歌了。
这首诗是写汪伦送别他。我到哪里去,总希望有人送我。如果对方说要送我,我肯定要客气一下:明天我自己打车走。如果对方领导真的有毛病说:“戴教授,你真的不要我们送?”那我真的要气死了……
三 真诚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什么是真意?比如,我对面的邻居是副院长,我亲眼看到他溜须拍马,阳奉阴违爬上去的。早上见到他,他向我问好,我也问好他。如果我敢说:“哎呀,今天一开门就碰到了你这么个溜须拍马的人,我真是倒霉透顶了。”那我就是“此种有真意”。别说同事之间,就是在我太太面前,我也不一定完全有“真意”。比如,她买了一件一千多元钱的衣服,问我漂不漂亮。我觉得,人到了五十岁以后,很难说漂亮。但我要说真话:“不漂亮。”那情况很糟糕,会有两种情况,第一,她不高兴;第二,她可能再去买一件两千多元钱的衣服……所以,我一般都说还不错。可见,夫妻之间未必能完全能说真话……
那些当官的,很多都是没有真意的。我去省委看望一个朋友。当时是大热天,他穿一件长袖衣服,领带打得很端正。我问:“天热,你怎么穿这么多?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我朋友一出办公大楼,就悄悄地和我说:“因为我上面的头不喜欢我们穿短袖。”咳!你领导不喜欢你穿短袖,你就不穿短袖啦?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如果他和领导对着干,领导不喜欢他,他又怎么能升官怕上去呢?因此,现在虽然考公务员很热,但大家真的需要考虑清楚,自己的个性,是否适合官场……
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在乡下教书。刚上两天班,有个家长就来找麻烦,和校长说:“你们学校要是再让戴建业来上课,我的儿子再也不来上学了。”我想,我必须考研,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赠汪伦》这首诗是写汪伦送别李白。我到哪儿去,总希望有人送我。如果对方说要开车送我去机场,我肯定要客气一下:明天我自己打车走。如果对方领导真的有毛病说:“戴教授,你真的不要我们送?”那我真的要气死了……
以上,算是我简单的总结和摘录。戴教授在抖音上走红,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将高深的传统诗词文化带到了人们生活中。引用网上一句评论:“戴教授的讲座,是大智慧与生活气息的完美结合。”
自然,主讲者没有博览群书,没有对作品深入研究,是不可能形成这样独到的见解的;没有他人生经历的沉淀与了悟后的开阔,就不会有这样开朗率真的个性;没有他诚挚的交流,就不会这样打动听众的心的。
从不追歌星、影星的我,这次是实实在在追了一回“网红”。这样的讲座,给我们带来精神享受,也给我们开拓了更深的阅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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