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五月雪/文

伊兰想要跟路琛说再见很久了。

初相识的时候，他也说过永远不分开。

那时候，他正处在人生低谷，父亲刚刚去世，他因为工作失误也失业了，飘在这座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被房东追赶到不敢开门。

他把头埋在伊兰怀中，小声地说，永远不要分开，没有你，这是一座陌生的城。

伊兰从不曾如此被人需要过，对父母家人朋友，她总是最可有可无的那个人，家庭聚会，朋友相见，她去不去，在不在，都不太重要。即便她在，也仿佛是一个陪衬，一个热闹场面温柔而沉默的背景。

于是，她坚定地点头，永远不要分开。

伊兰陪着路琛走过了最艰难的几年，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路琛一无所有，无力在这个城市安家，为了省钱，他们租住在城市的边缘，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上下班路上。

路琛比伊兰回家早一点，每晚下了公交车，远远看见老旧小区的六楼窗口亮着的那盏灯，伊兰无比心安。

回到家里，通常路琛已经做好了饭，简单的一菜一汤，两人也甘之如饴。

吃过饭，两个人窝在床上随便看一集电视剧，就该睡了，一部电视剧，他们总要看一个多月。

日子过的缓慢而平淡，伊兰常常想，就这样过这一生吧。

可生活总在各种变动中，路琛在换了好几次工作之后，终于在一家公司稳定下来，天长日久，也渐渐做出了点成绩。

看他有了业绩，伊兰无比开心。两个人从筹划租一个市中心一点的房子到筹划首付一套小房子，仅仅相距一年的时间。

有了这个自己的小窝，伊兰开始期待有一个孩子，一个绒软馨香的小人儿。

那时候，路琛经常加班，他们有时候一周都不能在一起吃一次晚饭。伊兰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看书看剧做手工烘焙一些小点心。

对伊兰，日子仍旧缓慢而平淡。

是什么时候，一切有了改变呢？

伊兰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她低声地问自己。

然而，没有答案。

或者，答案就是哪一年他拿下了全公司最难啃的那个客户，哪一年的年底拿了全公司最高的年终奖，还有，去年，又首付了大房子。

伊兰想，穷的时候，这些都遥不可及，所以她也不期待，只愿意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下去就够了。

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伊兰也高兴，从前不敢买的东西敢买了，从前不敢去的高档餐厅也敢去了，有钱终归不是坏事。没有了经济压力，她比之前更加满足。

可是，路琛不再需要她。

他如今意气风发，正是得意的当口，他不再依赖一个女人给他一个家，不再需要一个女人义无反顾陪在他身边证明他的价值。

伊兰也曾想过他是不是外面有了别人，她甚至跟踪过他也定位过他的手机。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对她说的每一句仍旧都是真话，他说他去干什么他在哪儿，都是真话。

冷静下来，伊兰不齿自己的行为。

于是，也不再深究，她想，也算老夫老妻了，就这样吧。

但是，想要离开路琛的念头，却一日强过一日。她甚至总会幻想，跟路琛说再见的场面。

那天，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路琛早上上班走的时候，伊兰把蛋挞放在餐桌上问：“尝一个再走不行吗？”

路琛一边打着领带说：“不吃了，来不及了。”

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伊兰，她突然脱口而出：“咱们分开吧。”

路琛愣了片刻，回头看看伊兰，竟然笑了：“你还没睡醒？”

说完，就开门走了。

伊兰怔怔地愣在当地——她以为，他至少应该有一点惊讶或者不解。

他和她，竟然连一点惊讶和不解的情分都没有了。

伊兰仍旧像以往一样，悄无声息地收拾好厨房，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打开电脑从网上下载了一份离婚协议，打印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想了许久的再见两个字，没有在他们的生活里惊起波澜。

是该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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