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里的那个男人

我生命里的那个男人

他总是以为我早就长大了。

我总是以为他不会变老的。

他是很久以前我最爱的一个男人。

那时他总把最好的留给我，把最好的先给我。

零食，饮料，美味佳肴；衣服，笔纸，玩具画材……所以宠爱和疼惜，他毫不吝惜。

即使是我偶有过错，他也护着我。

我嚎啕大哭，他也耐着性子哄着我。

我们在大夏天里一罐又一罐地喝酒划拳，然后红着脖子脸颊，粗者嗓子互相调侃。

那时他送我一条可爱的小黑狗，我们叫它小黑，一起养它。

无论他去哪里，经商，下海，洽谈，业务，他都会带着我。

我是条十足的跟屁虫。

跟屁虫的多年前，那个男人驾着大货车携我南下。

我跟着他去各种批发市场，满眼琳琅满目，他牵着我的手向前走。那里的每家店的老板老板娘都很热情，他们会给我塞满各种零食饮料，我开心的不得了。

我仍然记得那里有条巷子，我们每次去都会到那家的早餐店吃混沌，那是我第一次吃混沌，真真的觉得这世上还有如此美味啊！我每次去都要吃上一大碗，那时候它很贵很贵，但那个男人对我毫不吝啬。现在，我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

有一次，那个男人再带我南下，我在出发前特意换了一件有着两个特别大口袋的外套，还在口袋里塞了两个个巨无霸方便袋。

几个小时后我和那个男人到了批发市场，我又不出意外的获得了很多吃的喝的，我把它们塞进我的口袋，装进方便袋子里，走一家，就拿到一瓶饮料放进袋子里，别提有多得意了，现在想想，发现原来自己奇葩的性质是从小就有的。

那个时候，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他宠我宠的不可一世，我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是公主，可以肆无忌惮的索取他的爱。

可是后来那个男人变了。

他不再温柔多情。不再把我捧在手掌心上。他开始对我冷眼相向，粗话横生，不再带有昔日任何的亲和。

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我晚归一点点，他就大发雷霆，为什么我在外面捡稻草，他就恶语相向，为什么我第一次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他却去了别家吃。

我开始不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讨厌我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还理所当然，我讨厌现在暴戾的他。

我开始一看到他就想哭泣，所以我不看他，不想见他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所以我要走。

我要离开他。

夏天，天亮的格外早。我起来收拾好行囊，那个男人一把扯下它，冲着我叫骂。明明前天晚上一切都说的好好的到了今早他突然又变了卦。他说我犯贱。我说我不想看到他，我在这里快要疯了，做什么都不对。

我们吵了起来，吵得很厉害，这是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和那个男人那么大声的说话，第一次那么大胆的和他吵，我从来没有和他吵过，也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

我们吵的不可开交。

然后他哭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哭。

他一下子哭出了声，没来由的，很突然。我没有一点防备，我被吓到了。但是我立马就捡起行囊说我不走了，我回房了。

我知道我心疼他，我知道我立马就怂了。

后来一切就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懂了，人是会变的。可能是没来由的变，可能是有来由的变。

后来我还是走了，是正正经经的走，那个男人送我，然后回去了。

后来他再没有管过我，我的一切他一无所知，我去很远的地方，我进无数次的医院，我被嘲笑，被苛责，被生活奴役，他一通电话都没有，他一无所知。

我很恨他。

我很恨那个男人。

终于，某天晚上，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要好好收拾自己，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看该看的书，逛该逛的街，买想买的东西，做个正常人。即使去医院也要微笑的昂头，即使被嘲笑也要傲娇的扭头，我不该被生活奴役。我应该有正常的生活。

慢慢回归正常生活的我，终于对那个男人失去了知觉，因为我找到一种方式可以不那么辛苦，习惯和麻木。

但其实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我在写他的时候，竟然有那么多话想说。

我竟然没有词穷。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个男人，是太累了。

生活给了他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他除了默默承受毫无他法，于是他变了，至少变得没有了爱，我想，他的心已经没有空间去爱吧。

所以我恨他。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这样成长。

可是我又心疼他。

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活那么久。

我一想到黑夜里，他撑着伞在倾盆大雨中等我被淋湿的模样，他知道我心有怨恨又打电话宽慰我，他给我夹我喜欢的饭菜。我就心软，我就感动，我就心疼。

他是好人。是生活让他变的自私，冷漠。

可是苍天，只要一想到是这样，我就很憋屈。因为一个坏人，他伤天害理，他无恶不作，你可以怨他，痛恨他。可是一个好人，你是没有办法怪罪的，你拿什么去怪罪？如果不断的去放大那个男人的过错，我就会越来越不甘，痛苦，悲伤。然后只要我又一想到生活给他的磨难，我所谓的不甘，痛苦，悲伤，都在顷刻间化为深不见底不见天日的无底洞，这个洞里装满了内疚和疼惜，保护欲和不安。

所以我还是习惯和麻木吧。

但是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说，如果你要宠我，请宠我一世，不然就不要爱我，一点点都不要爱。

因为从那个男人变了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无处不逢落差，从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在我身边待很久，很久。

这是一个诅咒。

后来我想通了，所谓那个男人和我，相爱一场，只不过意味着，我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知道我在目送他的时候，爱是多于恨的。我还是希望他一切安好，希望他康健，希望他能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而那时，或许我还是一个孩子，我认为我拥有了许多，但事实上，我拥有的仅仅是那个男人而已。所谓的他就是那些站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成人，然后又渐渐淡出我的生活的人。

悄无声息，无可置否。

所以我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家，无论多大多小，哪怕我一个人，只要它是我的，它是家。

这些，那个男人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很想念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那个男人带着我去卸货，去玩。他担心我渴，他担心我累，他担心我会无聊。

所以他让我转悠，他自己闷头苦干。苦干的商店里，老板娘问我想要什么，最后给了我一包锅巴，但当时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货架上一个穿着婚纱的芭比娃娃，她很可爱。我望向她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想要很多东西。我想要芭比娃娃，我想要透明的水晶凉鞋，我想要一件带纱的裙子。

这些，都不是贵重物品，一顿饭就可以换回来。但在那个时候，那些我渴望了一整个金色时代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曾拥有。

而如今，我最想要的，是那年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外出来到这座城市，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的对开画板和提箱式印章彩笔。

它们都是粉红色的，很大，很香。

而它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