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村头有个算命人，叫杨半仙。

杨半仙算命很准，一言定生死，他说谁三更死，谁就活不到五更。村里的人都说，杨半仙以后肯定能成仙。

有一天，杨半仙收工回家，在桥头捡了个没人要的娃。

杨半仙没有给娃取名，村里的人都叫他杨小仙。杨小仙一天天长大，很羡慕杨半仙能够洞尽天机，便整天嚷嚷着要学算命。

杨半仙问他：“你为何要学算命？”

杨小仙很期待：“我也想成仙。”

杨半仙摇摇头：“你成不了仙，我也成不了仙。”

杨小仙不服气：“不试试怎么知道。”

杨半仙叹了一口气：“好，你想学，那我就教你。”

第二天，杨半仙就开始教杨小仙算命，杨小仙悟性很高，学的飞快。

他看到一个小孩，很快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成家立业，什么时候儿孙满堂，什么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他知道，他被遗弃、被杨半仙收养、学算命一道，都是天意。

很快，杨小仙就能独自摆摊算命赚钱了，村里的人都说杨小仙一定能成仙，杨小仙很高兴。但杨半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泄露天机，杨小仙答应了，不然杨半仙就不教他算命了。

杨半仙只剩三天寿命了。

杨半仙知道，杨小仙也早就知道了。

他们谁都不提这件事，只是默默等待最后那一刻的来临。

终于，最后一顿饭的时候，杨小仙忍不住哭了，嚎啕大哭，眼泪止不住的流。

“爷爷，你就要......”

杨半仙打断了他的话，一边咳嗽着一边笑：“我抱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岁，我十八岁，没想到就成爷爷辈的了。”

杨小仙愣住了，看着杨半仙满头白发，从来没想过他现在才四十岁。

杨半仙摸了摸杨小仙的脑袋：“天机不可泄露，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杨小仙哭的更大声了，连连点头。

杨半仙说：“算命算命，我算了一辈子的命，知天命更晓人命，却是一辈子不敢违命，死之前倒是想试一试。我算出我这辈子命中无子，你改个口，我就赢了命。”

杨小仙张开嘴，开口想喊出那句父亲，却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大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杨半仙的手渐渐无力，望着拼命想要喊出那两个字的杨小仙，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还有深深的遗憾。

“父亲！”

那句父亲终于喊了出口，杨半仙却已经闭眼了，终究是没听见。

杨小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突然感觉很悲凉。

他沉默寡言，活了十年，然后搬去了另一个地方。又过了十年，他又搬。他一直保持着二十岁的样子，所以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他不知道自己搬了多少次家，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岁，他就这样沉默寡言的活着。

他快要成仙了，他想。

他不敢算自己的命，有时马上就能知道还有多久成仙，他却怕了，不敢再算。

这一次，他的邻居是一对母女。

小女孩很可爱，常常跑到杨小仙面前叽叽喳喳，还请杨小仙吃东西。

杨小仙依旧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了不说话。

期末考试结束，隔壁传来了骂声和哭声。

小女孩没考好，妈妈骂了她，她哭着跑出了家门。

杨小仙从窗口望着小女孩的背影，他知道小女孩这次跑出去，就回不来了。

他不敢说，也不敢拦下小女孩。

隔壁屋里突然间经常性的传来吵架声，杨小仙能透过窗户看到吵架的那一对夫妻。

那天之后，小女孩没回来，她妈妈自责、绝望，她爸爸暴躁、愤怒，两人天天吵架。

杨小仙看着痛哭的妈妈，他知道她的命也到了。

他依旧沉默，也许是因为不敢，也许是因为小女孩。

没过两天，那个年轻的妈妈选择了自杀。 杨小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坐了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沉默地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这一次，他搬到了偏僻的郊区，人少。

这些天，房地产公司开发郊区，每天都有着轰隆隆的挖掘机声音，杨小仙盘算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

“喵!”

杨小仙坐在门槛上，望着红霞，一直小橘猫轻轻跳到他身旁，趴在了门槛上。

这只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时常趴在杨小仙身旁晒太阳。

天黑了，杨小仙起身要回屋。

小橘猫很有灵性，也知道该离开了。

杨小仙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深深地看着朝地面跳下去的小橘猫，伸手抱住了它。

滴滴！

一辆奔驰车从门前碾过，杨小仙好像看到了车内那大腹便便的房地产老总鄙夷的模样。

“喵！”

小橘猫欢快地叫了一声，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

杨小仙轻轻放下了小橘猫，小橘猫蹦跳着离开。

“算命......”

杨小仙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仿佛有释怀，仿佛有解脱，还有那一抹欣喜。

他抬头望向那薄暮的夕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下来，他的头发在一瞬间化为苍白，一根根朝着地面掉了下去。

杨小仙回忆起杨半仙，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你成不了仙，我也成不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