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夜里,我在宿舍整理书架。同个屋子里四个大男人,只有我的书架是用来放书的。其中两位大哥已经两个学期没见面过了,占着宿舍的位置,搬出去和女朋友租房子住。
他们回来时也碰不到一起去,不过,偶尔会发现桌子上多点慰问品,公共课上才能打个照面,好像有女朋友就与世隔绝了一样。提早就过上这种婚后生活,结婚以后恨不得以各种理由天天往外跑,这种家伙见得多了,我的父亲就是典型的例子。
我的父亲是一位自诩作家,这也冥冥中奠定了我喜爱文学这件事。他相较那些气质颇佳的文人墨客不同,棱角分明的脸庞鬓角和下巴的胡须相互牵扯着,头发也总是在思考的过程中被自己揉的一团糟,右手食指因小儿麻痹留下的畸形,还有那遗传给我的他与生俱来的黑眼圈。要说如何形容他,每长大一岁我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父亲向来主张用笔去记录自己的文字,他一次次的强调这样的情感更真实。奇怪的握笔方式,成了不少亲友打趣之处。
我童年的每个夜晚,几乎就在钢笔与稿纸紧密接触的沙沙声中度过,每完成一章满意的作品。父亲便要把头埋在那堆贵重的纸中,轻嗅着纸浆和钢笔水淡淡的臭味,然后双手搂着它们,嘴里哼着自创的小曲儿,仿佛就像找到了一个新的情人。狂喜之余,再用自己的两根食指——其中一根手指扭曲变形,不停敲打着键盘。
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我八岁那年父亲用了半生的积蓄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与其说是出版,不如说是他自己的意淫罢了,自己去一张张打印然后装订成册,还特意为此请人设计了封面。
结果可想而知,只不过是赔了钱,换了一堆无用的纸,堆了有半面墙壁那么高。
总是嚷嚷着什么“我要外出找灵感”,谁知道他去哪里鬼混,成日不着家,回家不是呼呼大睡就忘情的投入到写作当中。听母亲说,父亲对写作的热爱是从婚后开始的,也许是家庭的负担让他着了魔发了疯。
父亲没有放弃自己的创作之路,他将散文集送给了每一位亲友,就算路远点儿的,他也要亲自登门拜访,务必让每个人都看见自己的佳作,然后通过短信等通讯方式,来告诉父亲读后的感受。
我同样也读了父亲的散文集,在他出门拜访的时间段内,这样一来他就不会要求我说出自己读后的感受。其实也不是,他可能也不认为一个八岁小孩的看法能对自己有多大帮助,而且当时那年头熊孩子也不是没有,恐怕我把他的佳作当成玩笑。
里面写下了很多自己的经历,那段在没自认为是作家之前的时光。有辉煌有落魄,我看的内心五味陈杂,这简直就是一本日记。
父亲的人生是经历过没错,但是我将自己代入角色中时,所面对的一切都是暗淡无光的,父亲的文字里缺乏一种东西,当时的我只是觉得晦涩难懂,到现在才明白,是他写文章的目的出了问题,直接的说只为了自我满足。
那花了一笔钱设计的封面我已记不住,唯独能记住的是在父亲一片讲述自己还是工人时,脚后跟的皲裂。这让我每次一想到父亲,就会想要亲眼看看他的脚后跟。
少数父亲的亲友都选择沉默并没有给回复,但多数人还是对父亲说:“你这写的可真不错。”
家里还剩下的十多本书就一直闲置在那里。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天早晨,父亲像往常一样出门寻找新的灵感,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不知道一个人是死是活了,你就权当他死了。”母亲估计也想不到,她偶然间说出的一句抱怨,会被我记这么多年。
直至现在我也觉得父亲的死,是整个家庭的幸。
“有份兼职,一起去不?”林挥着手中的传单进门,肥皂泡的清香刺激着我的嗅觉。
大一的时候林还是个胖墩儿,单眼皮,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皮肤黝黑,活脱脱一只黑熊,笑起来会露出白白的牙齿,养了一只叫波塞冬的巴西红耳龟。
他可以算是我仅存的室友,家里父母经营了一家从祖辈传下来的私立医院,因为是老来子,父母对他更是疼爱有加。父母的意愿是让他学医,可他却总说:“医人医宠物都是一样,但是和人相比之下更喜欢宠物,他们忠诚又天真。”
自从他知道我谈过很多女朋友,有时候连游戏都不打了,吃到一半的面条也任凭它坨在那。问过我的事后,接着和我说他今天又觉得谁谁漂亮,椿的事也是从他那听说的。
林总是像女生一样喜欢聊恋爱话题,不同的是男生从不会遮掩自己的想法,比如林经常会和我提起他的心愿:“想和女孩子睡觉,想亲女孩子的嘴”。
没成想,大二上学期果真如他所愿了,听他说是因向中文系三年级学姐表白被拒,在寒假陪父母旅游时,他特意去了当地一个有名的教团参拜神像,为此还花了一大笔钱。
虽说我是个无神主义者,但林的转变也让我大为震惊。不仅是减脂成功,原本肌肉量大的他,同时练就了一身雕刻般的肌肉,生活自律,滴酒不沾,再加上林本身性格开朗热情,很讨女孩子们喜欢。
“什么兼职?”我问。
“酒吧啊,够刺激吧。”
“不是那个,出卖色相我可做不来,酒量也完全不行。”
“喝酒的话,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肌肉都会哭泣的,别想多了,就是服务生,撤撤盘子点点单你还是能做到的。”
林恨不得把传单塞到我的眼睛里,“你想想,那种地方,咱们就相当于玩着还能挣到钱。”
我经过短暂的思考,说:“总之,时薪高就行。”鉴于我想到自己这两年一直想买那套快绝版的小说,确实还差一笔钱。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我这就去联系。”说着,跑到窗台打电话去了。
林的床位和我的床位面对面,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正好能看到他桌面上的合照,林搂着那女生的肩膀,女生正是之前拒绝他的大三学姐,现在已经在读研究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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